二月底时，奉年皇城的人都感觉到了从未感受到过的地动，伴着不绝于耳的隆隆声，像是远处有千军万马奔腾，又像是洪水决堤。
奉年人刚从和叵罗的战争中平静了不到两年，仍是心有余悸，初听到远处传来的隆隆声时，虽不辨方向，但城内大多人家都惊慌失措乱作一团，以为叵罗终于还是按耐不住，一路南下打过来了。
等到大家意识到，也许只是远方的地动时，才稍微平静，开始纷纷打探，问询，是哪里的地动，离皇城有多远，到底会不会有洪水淹到皇城来。
地动后一日，远处的隆隆声渐渐平息，天降暴雨，登加河水位暴涨，漫出马道街，漫过了绣坊街，鬼市街，把皇城淹了大半。
珠玑巷地处低洼，未能幸免，小红一个人只够力气把院内墙角的那几坛酒搬到厨房灶台上，把钰谨的手稿和绢布放到柜子高处，阿乖在高处不断嘶叫。可小红自己的房间，和钰谨的房间地面都遭了灾，水位快要与榻面齐平。
陶谦冒着大雨前来，推了推珠玑巷小院的门，发现并未落锁，赶紧进门与小红一起抢救锦缎物料，拉着小红喊道：“家主说了，珠玑巷不能住了，要接你和钰姑娘去漠园！”
小红冒着雨把陶谦拽入屋内，红着眼摇摇头对他道：“半个月前，钰姐姐就已经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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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动时，钰谨比奉年皇城的人感受更为强烈。
她已经来到了合歌往南不到五十里的镇子羽州，地震显然是从北方而来，震中应该在叵罗。
羽州有几处房屋倒塌，地面开裂，要么震中极近，要么震源极浅，钰谨惦记合歌的情况，本打算在羽州多停留一日，直到看到躁动不安的马儿，又被地动震得头晕目眩之后，她决定不能再等了。
不知为什么，自正月里起，她心里就有种强烈的一定要见到朱逸的感觉，这种说不清的宿命感和心慌感，迫使她在半个月前再一次敲响油坊胡同金逍宅子的大门。
金逍临走时说过，若有需要，他的人会帮忙。都知道叵罗的马善跋涉，钰谨本意是请他的人为自己选一匹叵罗良驹，可没想到油坊胡同人去楼空，并没有人响应她的叩门声。
金逍发生了什么事？钰谨心中的不安感更强烈了，这促使她下定了决心，从车马行挑了最早被自己驯服的那匹马，整顿了简单的包裹就踏上了行程。钰谨临行时考虑并不多，因此并没有跟任何人提起或者告别，只是和小红交代，出一趟远门就回来。
一路向北到羽州的路上，钰谨见到越来越多叵罗长相的人，他们有着极为明显的样貌特征，通常比奉年人高大，鼻梁也更挺俏，像金逍一样剑眉星目，棱角分明的人很多，男子皮肤多显风霜痕迹，但也更显英姿和洒脱。
这些人，或是正经的商队，或是三五结伴而行，倒是对奉年路人极为友好。为了行走方便，出奉年皇城两日后，钰谨就换上了男子装束，戴了斗笠，备了遮面的口罩。
她并不对自己风餐露宿，昼夜长奔的本事抱很大希望，于是堪堪用了将近半个月才到达羽州，若是马不停蹄的话，再有半日就可到合歌了，只是羽州镇上的人告诉她，合歌自打成了边陲镇，就被秦予的防卫统骑兵看管得很严，往来进出都极为繁琐，若是没有正当理由会被盘问。
钰谨还没想好要怎么混进合歌，地动就伴着漫天黄沙而来，钰谨从马厩里牵出自己的马，拍了拍马儿的后背，毅然决然翻身上马，戴好斗笠，蒙上面罩，往北前行。
来到合歌镇边上时，最猛烈的一次地动刚刚停歇，黄沙扑面而浓烈，能见不过身前一两米。钰谨牵着马，在黄沙中终于找到一处土墙躲避。也不知过了多久，风沙渐歇，她才整了整衣衫走出来。
四下无人，也没有羽州人嘴里说的入镇的关卡，她想象中的热闹城镇，重兵把守全无，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来错了地方。
周围是一副衰败的城镇的模样，残垣断瓦，远处房屋偶见人影，但又很快消失，也许是害怕地动，镇上的人都躲起来了，她不知到哪里去打探，只漫无目的地在镇上走着。
终于在一个宽敞些的街角处，钰谨看见一个套车的老伯，赶紧上前询问。老伯听她从皇城来，满脸不相信：“奉年已经把合歌弃了，怎会有皇城来客？”
钰谨问：“老伯，镇上的人呢？之前听闻合歌是重镇，人口繁多，是因为地动，大家都躲起来了吗？”
老伯低头叹了口气，道：“年轻力壮的，能走的，都往北逃了。不能走的，被就地杀了。”
“被杀了？被谁杀了？” 钰谨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老伯道：“自是新世祖。后生，你是来奔亲戚还是往北去？”
新世祖？难道金别台已经当皇帝了？钰谨急道：“我要到衙门找朱逸朱大人。府衙可往这里去？”
“朱大人……” 府衙就在前头三里地，老伯若有所思地望向府衙的方向，又道，“后生，你是皇城来的，可是朱大人的家里人？镇上人往北逃时，朱大人执意不走，已经许久未见他出现了。”
老伯又望了望她，道：“后生，你还年轻，能逃就快些逃罢，往回走，回奉年去。若是路被堵了，转头向北，去叵罗也有一条生路，新世祖说，奉年人愿到叵罗安家的，一律善待。”
钰谨大为不解：“合歌北侧虽是划了新边界，但合歌不是仍属奉年领地吗？说好了不打仗了，难道叵罗反悔了？”
老伯摇了摇头：“没有开战，而是统骑营的秦统领降了新世祖了。自年节时就降了，大家都说，朱大人给皇帝发了好多封鸽书，可皇城的援兵一直不来。叵罗新世祖先是要杀光合歌的奉年人，统骑营不抵抗……后来新世祖又改了主意，开了往北去的路，好多人就走了。”
“老伯，统骑营可是和府衙在一处？” 钰谨问。
老伯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钰谨：“你真的要往前走？统骑营在合歌镇西，和府衙并不在一处。统骑营降了以后，没有人见过他们去了哪里。后生，这里已经不是奉年了，你行事千万要小心。”
钰谨点了点头，向老伯拜别，摸了摸腰上那把短刀，提起一口气牵起马往府衙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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