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钰谨来到云迟绣坊，站在门外时，忆起大年初五那天开业的样子，如今的云迟绣坊似是有了些名气，虽说不上访客络绎不绝，但也是教店里的伙计和掌柜迎来送往。
钰谨踏入绣坊的门，淑琴一眼就认出了她，从柜台后笑脸迎上道：“钰谨东家，多日不见！”
钰谨笑着拉上淑琴的手，上下打量打量她，又打量屋里，笑道：“我不在，你把绣坊经营得如此红火，你辛苦了！”
淑琴满眼自豪，又有些被夸奖的羞赧，将钰谨请到后堂就坐，沏上一壶茶，不等钰谨更多客套寒暄，就拿出账本，一五一十地跟钰谨交代起来：“……除去钰东家给的图样，小红姑娘又拿来了一些，皇城发洪水耽误了几天生意，但九曲街是正街，地势高，绣坊并未受灾，水退后，订成衣的客人却多了许多，不过我们请的绣娘倒还算忙得过来。”
说着，淑琴从身后锁着的柜中拿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交给钰谨。
钰谨有些惊讶：“我走了三个月，你竟没有直接到漠园找楚东家交账吗？”
淑琴赧笑道：“我只认钰谨姐姐是雇我的东家，钰东家什么时候来盘账，我就什么时候交，怎敢逾越去找大东家。”
钰谨想到淑琴也是跟着家里做生意出身的，也许对于生意场上的来往自有敏感，却也感叹与她的忠良诚恳，爽快接过钱袋，当场和淑琴盘了账，赚的钱在钰谨预料范围内，还算可观。
钰谨松了口气，又给淑琴拨了些花红银子，才准备离开。
“钰东家，你留下的图样所剩不多了，可还会再设计些？” 淑琴试探着问道。
“那是自然！” 钰谨让她尽管放宽心，“我们既然找到了可行的谋生之道，就好好把它做下去。”
淑琴看着钰谨信心满满的样子，也松了口气，开心地点点头。
从绣坊出来，钰谨犹豫了一下是不是应该去漠园向楚慕云致谢，顺便交账。她知道自己应该去，但又一万个不情愿去，内心交战很久，还是下定决心回了珠玑巷。
阿南当年送来的几坛美酒都完好，刚刚抽新叶的银杏树下，钰谨让小红给她摆上竹桌竹椅，按照惯例，给自己斟上美酒。
趁着清醒，先是将小红的工钱，巧姑的工钱划拨出来，又把账细细算好，留好给东家上交的份例，她计算着，努努力的话，大概过了明年的年节，就能够靠自己挣的钱和楚慕云两清。渐渐微醺时，钰谨铺好纸张开始设计新的图样。
甫一提笔，钰谨脑海中就想起合歌和鹞城的桩桩件件，想到曾坐在这个院中嫌弃自己茶叶的朱逸，忍不住提笔写下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片刻，脑海中朱逸的身型突然替换成了身前满是鲜血的模样，和自己毫不犹豫扎在秦予背后的那一刀。
她记得她清晰地听到了刺穿内脏的声音，内心的冷静把当时的自己都吓了一跳。酒精把梦靥在光天化日之下勾出，钰谨心神不宁，手中的笔沾满了墨，却无法在纸上落下。
突然叩门声响起，钰谨手下一抖，毛笔应声而落，在纸上砸出一团乌云。小红不知哪儿去了，钰谨定了定神，将颤抖的双手隐在袖中，起身去开门。
钰谨快要忘了，她是何时与楚慕云相识。
但从相识的第一天起，钰谨应该是想象过无数次，有人叩响门环，她打开院门，看到的是楚慕云的话会是如何欣喜。
她已经把所有的情形，白天，黑夜，风日，雨时都想了一遍，也把自己所有可能的应对都排演了无数遍，直到心灰意冷，才把这个念头重重拿起，又轻轻放下。
钰谨有点吃惊，原来今日自己的应对，竟是漏网之鱼，从未被排演过，幻想过。此刻看着眼前人目中充满欣慰地看着自己，只觉得恍惚，不真实。
“钰儿，你终于回来了。” 楚慕云道，身姿挺拔，嘴唇却有些苍白。他微笑着，一如他在漠园每日期待着钰谨的模样。
这声呼唤似隔着前世而来，钰谨微微蹙眉，心头热过回归冰冷，发觉心中没有喜悦，没有心酸，只有不解。片刻，才缓过神来问道：“你来做什么？”
楚慕云神色一黯，复又微微一笑，坚定地看着钰谨，柔声道：“钰儿，我想成为那个陪你走遍天下的人，我来求你原谅，希望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一阵刺骨的生疼从心底爬上来，蔓延全身，狠狠揪着钰谨的心口越攥越紧。钰谨咬牙堆笑：“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楚慕云径自上前一步踏进院中，担忧地看着钰谨，不由分说拉起她的手腕。
钰谨不待他搭脉，转身抽手，深吸了一口气道：“东家来得正好，我要和你交绣坊的账，还要感谢你在皇城发大水时相救小红。你坐，我给你沏茶。” 说完，不顾楚慕云脸上掠过的一丝慌乱，闪身进了内屋。
钰谨出来时，端出一副简陋的茶具放在竹桌上，面色已归于平静。
院中本就烧了沏茶的水，钰谨拨了拨小小茶罐中的茶叶，并不看楚慕云，自嘲地笑了一下道：“我没有好东西招待你。这茶叶是懂茶的人喝了都要倒掉的，委屈你了。”
楚慕云默默看着钰谨低头与自己说话，向她走近了些，仍是柔声道：“钰儿，之前都是我的错，我只顾虑我的身份有朝一日会连累了你，却没真正想过你要的是什么。如今……西夜的一应事务已经解决了，有机会我会慢慢讲给你听，以后我不会再回避，不会再让你伤心了。”
钰谨愣了一下，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失声笑了一下，心中一恸，四面八方的委屈席卷而来，眼泪再也止不住地往下掉，抬头看着他道：“你不要开这样的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楚慕云目色浮上道不尽的心疼，苦笑一声，伸手想去为钰谨擦泪：“钰儿，我没有在和你开玩笑。你可愿再给我一次机会？”
钰谨头一偏，伸手把眼泪胡乱一抹，硬声道：“东家，咱们公事公办。你若是要听我交账，我很愿意此刻与你坐下好好算清楚。若是私事，抱歉，我还要抓紧时间为绣坊出些新的设计图，怕是要送客了。”
钰谨只听身后的楚慕云呼吸加重了些，可并不等他开口，院门突然被打开，陶谦急急地闯进来对楚慕云道：“家主！曹敛瑜大人突然陷入昏迷，阿暄姑娘请你赶紧过去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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