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渐渐远了，病房的门被推开，姬无在他床边站定，仍旧居高临下的看向他。
“醒了。”
李祭撑着手掌从床上坐起来，阴阳怪气道：“托您的福。”
姬无抱剑靠在墙上，“我好像没有得罪过你。”
李祭懒得理他，将右手手腕上的绷带一圈一圈的拆下来。
深可见骨的，本该疗养上几个月的伤口，昨日还撕裂了，可却只是短短一天，就初步恢复了。新生的嫩粉色的肉痂有些丑陋的从骨肉里长出，其上覆盖着一层青灰色的污渍一般的东西，迷迷蒙蒙的，雾一般。
除了被雾覆盖的那一小处血肉以外，其余的地方都还伤痕累累，恢复的极其缓慢，粘着血肉的绷带又被李祭硬生生撕扯下来，一时间再次变得血肉模糊。
姬无眸光一沉，鞘中的剑发出阵阵嗡鸣，他目光不善的盯着李祭，语气没什么起伏的吐出一个字，“雾。”
突然，李祭大笑起来，笑声断断续续，仿佛咳嗽一样，他笑的几乎要喘不过气来，阴郁浓稠的眼瞪得老大，惊恐一般，“你知道啊......”
“果然。污染的事，你们这些上等人早知道。”李祭微仰着头，脸上露出迷醉的表情。
姬无神色动容片刻，他那双琉璃似透彻的眼微微闪动，却是盯着他的伤口问：“李祭，你不疼吗？”
李祭低低笑起来，纤弱的带着病气的单薄的身体朝他靠近了，姬无微微垂眸，看见了他尖锐的骨骼。
李祭太瘦，薄薄的皮肤勉强遮盖住那利剑一样的骨骼。随着他呼吸翕动，姬无会有一种荒谬的想象，感觉那骨骼马上就要刺破皮肤，鲜血淋漓的凸出来。
他只微微晃神这么一瞬间，李祭突然发难，抓住他的手狠狠咬了上去，姬无再做反应已经来不及，他用剑柄反手一敲，直接把李祭打飞出去，连带着他手腕上的皮肉，被李祭恶狠狠的撕扯下来。
李祭整个人撞在墙上又滚下来，他喘不上气似的咳了两声，皱着眉将嘴里的肉块都吐干净了，才微微掐着嗓子干呕起来。
他满嘴都是血，被他剧烈的咳嗽给抖落出来，落在下颌骨上，落在脖颈上，落在胸前的皱巴巴的衣服上。
看着很可怜，然而那双眼，却很凶，看似毫无波澜却杀意重重，姬无一瞬间如芒在背，一种刺激感顺着脊骨一路上升，电流一样，让他浑身一颤。
姬无握着剑无意识的退后一步，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那种感觉。
——是恐惧的感觉。
这个李祭......
很特别。
李祭满嘴是血的笑着将问题抛回去给他，“疼吗？”
............
联邦军事学院，联合作战系。
李祭在医院昏昏沉沉的养了半个月的伤才来到联邦学院。
被派来迎接新生的行政人员面无表情的贴给他三张账单。
一张是医院的医疗费用。
一张是学院的学费。
最后一张是学院为他申请的免息贷款凭证。缴了医药费和学费后还剩下很少一笔。大约够他活三个月。
李祭面无表情的接过，眼神却没在那上面停留，转而看向了塔楼上那笨重的钟。
快到上课的时间了，钟声肃穆急促，仿佛战场的号角一般。
他那双阴沉沉的眼扫过学院内的一草一木。
联邦军事学院还是和上辈子一样。
高达百米的英雄路德维希雕像手持利刃，器宇轩昂，如此光芒万丈，矗立在广袤的山林之间。
联邦防线的未来，联邦学院，整体呈巨盾一样的巨大建筑群，军事学院在最外层，弯弯曲曲的教学楼与宿舍楼并在一起，仿佛盾牌上的古老花纹。
剑与盾。
污染与进化。
时代的主题在悄然变化。
李祭没什么表情的抬眼看向那尊英雄路德维希雕像。英雄的后代在自由时代竟然已经寂寂无名。
当年惊艳世界的机甲发明和联合作战战术，到了今时今日却都变成了无用之鸡肋。
如今的军部除了指挥系和异能系以外，都只不过是工具、是耗材。
李祭当年入学的时候，在雕像下发过誓。
誓将维护联邦之和平，誓死守卫联邦之防线，献出骨骼与血肉，一切为了联邦。
那时他真是那样想的。
只不过后来......
李祭右手猛地张开微微弹了一下，像是用手放了个烟花，“砰——”
他笑的特别开心。
英雄路德维希的雕像，他砍碎了。
英雄路德维希的后代，他把他们的头砍下来，牙齿、眼珠都一颗颗摘下来，当成珠子串在一起。头骨串在一起，牙齿眼珠另外串在一起。
不算短的城墙上，挂满了他们这些英雄的头。每隔一个就挂上一个纯金的铃铛，风一吹，叮当作响，此起彼伏。
凡是他不喜欢的，就都要毁掉。
一旁被派来迎接新生的行政人员看着李祭发呆的样子，忍不住皱眉，拍了拍他的肩膀，“发什么呆，听到我说话了吗？是伤还没好吗？先去宿舍休息休息吧。”
看着一脸精神恍惚，神经兮兮的样子。
李祭朝他低眉顺眼的点点头，但不知怎么的，行政人员突然觉得背脊发凉。
*
李祭被带到了学院东区的宿舍楼，他推开门后，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一瞬间，少年瞳孔骤然一缩，如同绞紧了的绳子。少年感到一阵气血翻涌，杀意顺着血液一路流通到大脑，刺激着他脆弱的神经。
“姬无，”低着头的少年阴狠抬眼，语气冷的像冰，带着一种非人的无机质感，“你怎么在这里？”
姬无正收拾着宿舍里的满地狼藉，闻言将手中的抹布轻轻一抛，嘴角露出一点微不可闻的笑意，“以后就是室友了，请多关照。”
“请、多、关、照。”那几个字仿佛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出奇的生涩。
李祭微微垂眼，欲盖弥彰似的掩下了眸中的杀意，尽管两人都对此心知肚明。
两人间的宿舍里像是被炮轰过一样。
柔软的枕被惨遭刺杀，被一刀一刀插进内胆里，棉絮漫天乱飞，落了一地。床上、桌上和墙上，各处都被洒满了颜料，上面用血红色的颜料写满了不堪入目的话语。
是针对李祭的。
李祭只是随意地扫了一眼，毫不客气的在姬无刚收拾出来的一个勉强能坐下的地方坐下了。
“你看上去好像不怎么惊讶。”
比起那些污言秽语，倒是他这个室友的出现更让他生气一点。
李祭懒懒的打了个哈欠，无聊似的，很仔细的将那些污言秽语都读了一遍。
很平静，感觉不到被冒犯，甚至引得他发笑。
不太适宜的，他眼前浮现了面容不清的几个人的头，血肉都被削尽，头骨开裂，被他当成球玩，一脚踢进了火堆里。
只不过是跳梁小丑。
姬无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是一眼就飞快收回视线，像是被烫到了一样。
“你睡哪张床？”姬无问。
李祭不理。
*
李祭闭目养神。
他脑海中缓慢的划过了重生后的日子。很多地方都和从前不一样，行差踏错的同时却又不失逻辑。仿佛冥冥之中有一条无形的线将这些事件都串连在一起。
时间线变了。
李祭来1区的时间提前了半个月，在路上碰上了姬无，甚至还和他成了室友。
真是荒谬。
可就是要这样才算有意思不是吗？一成不变的生活如同一潭死水，有什么意思呢？
李祭喜欢变换，喜欢未知。喜欢那种受威胁的感觉，喜欢恐惧感。
最好把一切都打乱，变得混沌不堪，前路莫测。一切都要像阴雨天时雾蒙蒙的郊外一样，阴冷潮湿，暗藏杀机，那才有意义。
李祭百无聊赖的在脑海中开始虐杀裴拾遗和姬无。
后者的脸却突然在他眼前放大，姬无薄唇微启，“烦请抬抬脚。”
李祭睁眼。
二人间的小宿舍只不过半小时就焕然一新，那些痕迹都被擦拭干净，姬无给宿舍里的小沙发、桌椅、柜子、窗户都套上了壳子，甚至是都房门都装上了柔软的硅胶边角。
姬无这会儿正在拖地。拖把把沙发底下也都拖了个干净，十分仔细。
他这洒扫丫鬟一般的架势李祭还是第一次见。
公输言确实有洁癖。
他生气的时候就越发见不得脏东西，即便是刚刚收拾过的屋子他看了也总是能在鸡蛋里挑出骨头来。
只不过从来都是他折腾下属，李祭还没见过他自己动手。
电光火石之间，缪斯女神降临。
李祭生出一个十分恶毒的想法，他要把姬无绑起来放进爬满蟑螂的厨余堆里，叫人在他身上涂满残渣，让蟑螂咬死他。
姬无若有所感，皱着眉转头看他一眼。
李祭那死人一样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来。
姬无收回视线，干脆利落的抖开自己带的四件套，把学院那套惨不忍睹的血色四件套给换了下来。
未来祖师爷那双骨感的手十分讲究的抚平了每一个褶皱。
他整理的很专心，丝毫没察觉到他的室友是什么时候睁开眼看他的——
等到那张床变得像高级商场里一丝不苟的展品的时候，李祭站起，穿着外裤一屁股坐在了那张床上，姬无顿时皱眉。
但竟然还有更过分的话在后面，李祭勾起嘴角，一脸挑衅地说道：“我睡这张。”
姬无生的很高，他此时是微微垂眸看着李祭，薄唇吐出冷淡的话语，“请你让开。”
生气了啊。
李祭歪着头笑起来，非但不收敛，反而变本加厉的挑衅。少年弓着腰坐起来，一脚踩在了床上，给雪白的床单印下一个灰黑的脚印。
姬无闭了闭眼，气息已经有些不稳，沉着声又重复了一遍，“我说，让开。”
“我说，这是我的。”少年漫不经心的转动手腕。
姬无眸色沉了沉，正要开口说什么，却见一点血雾自少年指尖聚起，在一瞬间朝着他袭了过去。
细密潮湿的血分子在空中密布，网一样劈头盖脸的打了过来，姬无的银剑在一瞬间出鞘，一点剑光闪过，那细密的血网就被剑风全部挥开。
姬无垂着眼，淡然的收回剑。
然而那被挥开的血分子只在一瞬就又重组，李祭只一挥手，就朝着他的右脸直接炸开。
‘砰’的一声——
一点血色在姬无那张冷淡的脸上显现，在他脸颊上留下一个十分明显的印子。
姬无那张漂亮的脸一下子生动起来了，一点怒火烧上了他的瞳孔，“李、祭。”
是个有点疯疯的甚至迷恋疼痛的宝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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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2章 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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