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的黑暗包裹着辛歌云，她好似做了一个冗长的梦，将复生在北域后所经历的一切又重新过了一遍，那种无助恐惧到心死麻木的感觉又体验了一遍。
这么多年，她从来未曾细细回想过自己究竟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更害怕面对自己已经变成了与曾经完全不一样的“怪物”。她甚至有时候会觉得自己作为“辛止”之时，那才是一场梦，一场美梦，梦醒了就该面对无情的现实。
辛歌云烦躁地呼出一口浊气，心中的烦闷之感不仅没有缓解，反而越来越重。最近回到北域地界之后这种感觉越发严重，好似这片土地的气息真的能够影响人的心绪，她讨厌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
“辛歌云。”黑暗深处突然传来一声轻轻的呼唤，辛歌云一时间没有记起这道声音的主人是谁。
“辛歌云。”这声音还在不断地呼唤，不管有没有得到回应。
随着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辛歌云这才清醒过来，这是姚景的声音。
心，好似错跳了一拍。
他随自己一同来到了北域，并且，他还一同出现在了那场梦境中，参与了他本不该出现的那段经历！
他将自己拉出了厚厚的雪层，拉离了那个满是死人的地方，他在那个夜晚唤醒了即将濒死的自己，是他又在圣殿即将坍塌之时护住了自己。
是他给予了自己绝望黑暗中一抹亮光，让自己在冰天雪地中感受到了一丝丝温暖。
可是，那仅仅是梦境！有些事，做做梦可以，现实该是什么还应是什么。
刚刚走出梦境的辛歌云头脑却无比清晰，方才那隐隐的悸动也完全消失，如同北域的冰雪一般，冷硬无情。
她之所以会来到这片无尽杀戮血腥与贪婪的地方，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难道没有姚家，没有他姚景一份吗？！
她本可以在来到北域后，进入她的势力范围后就杀了他的，无奈却阴差阳错掉入了祭坛之中，又做了这一些乱七八糟扰乱人心神的梦，才让她失了判断。
辛歌云压制住不断跳动的额角，那种烦躁，想要杀人的**又开始做祟，她厌恶这种感觉，她不想自己杀人是因为一时激情，她一路复仇都控制着自己在清醒的范围内，她不想沦为杀人的冰冷机器！
“你不要再过来了！”辛歌云怒气吼道，要杀也应该出了这破祭坛再说。
这次落入祭坛中，本以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范围之内，没想到，事情逐渐开始朝着她掌握不住的方向发展了。
听到她的喝止，不远处黑暗中隐约的人影果然停止了前进的脚步，但也仅仅是停顿了片刻，随即加快了靠近她的步伐。
辛歌云感觉心跳加速，头脑刚刚控制住的烦躁又要压制不住了，复又厉声吼道：“我说了，你不要再靠近了！”
随着声音落下，对面的人虽然止住了身子，但整个人的轮廓已经清晰了起来，隔着不算太模糊的薄薄黑雾，两人甚至能够看清对方面部的表情。
姚景此时正眉头紧锁，看向一直在呼唤的姑娘正站在自己的面前，面色痛苦，怎能忍住不上前。
辛歌云不知自己的痛苦挣扎已经进入了对方的眼中，还在做着最后的抗争。
但心底却有一道“恶”的声音不断怂恿着她：快啊，快动手啊，趁现在他对你还有同情心软的时候，这不正是复仇的好时机吗？为什么还要犹豫呢！快动手啊！
“辛姑娘……”
“你闭嘴！”
姚景还未出口的关心之语登时便被堵在了嘴边，他已经明白了方才进入到的梦境很有可能是辛歌云曾经真实的经历。
他不知道自己消失之后她又回忆了什么，但仅仅他目睹的那些经历就足够震撼了，从一个任人欺凌的底层人一步步走到圣主的位子，她所经历的都是常人难以想象的，而他见到的，只是冰山一角。
有那样痛苦艰难的过往，他能够理解辛歌云为何会是如今的模样，外表强大，内心需要更坚硬才行。
姚景没有继续上前，也没有继续开口，就这样给辛歌云足够安静的时间。
明明只是片刻的时间，姚景却感觉如同过了十几年，他们仿佛在人生的前几年年岁中有过相逢，人生有过重合，却又阴差阳错相去甚远。
姚景想要再次打破这种可怕的氛围，他觉得辛歌云的状态十分差，甚至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了。
他尽量放柔声音，说道：“辛姑娘，是梦境中的情景左右了你的情绪吗？别怕，这一次，我不会再无缘无故消失了，我一定拼尽所能护佑在你的身侧。”
姚景做了三十多年的姚家家主，面对整个家族乃至灵修界的修士之时都未曾有过如此紧张的时候。现下面对喜欢之人，想要将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掏给对方，想要缝补她被伤害过的心灵。
从出生起他就没有选择地只能肩负起家族的责任与使命，现下，他不是什么家主，他只想真真正正做一回姚景，坚持一次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你滚啊！”然而，辛歌云的情绪已经濒临崩溃，但还是刻意压制着，不想被对面的男人识破自己现下脆弱的内心，继续说着决绝的话。
“姚家主不会是还沉浸在那场幻境中走不出来吧？哈哈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话啊！”
“你不会把真以为那就是我们的过往了吧？你醒醒吧！真实的过往是，你根本就没有出现在过我的生活中，我重生后所经历的苦难艰辛，都是我一个人扛过来的，从蝼蚁到圣女，再到如今的位子，都是我一个人爬上来的！跟你姚家主没有任何关系！”
姚景面上闪过一丝失落，辛歌云说的是事实，他们的过去本就没有交集，一切不过是虚无的梦境给自己的一次机会罢了。
而辛歌云此时逐渐双目猩红，满脸恨意，最终，还是仇恨占据了上风。
“凭什么？你凭什么还能好端端地出现在我的面前？凭什么你们还能衣食无忧地生活在阳光底下？！明明做错事的是你们，凭什么来到这种地方，承受这一切的却是我！凭什么？！”辛歌云将满腔的仇恨统统宣泄给眼前的男人。
是啊，凭什么做错事的是他们，受到惩罚的也理应是他们！
“辛姑娘，你在说什么？究竟是谁欺负了你？”姚景被辛歌云一通骂骂得不明所以，以为她还在梦魇之中。
辛歌云听罢嗤然一笑，随即陡然冷下脸来，“我都忘记了，你还不知道呢！你可是灵修界高高在上的姚家家主，万人敬仰的名门正派，正人君子！怎么可能还记得我这么个芝麻大小，一脚就能辗死的小蝼蚁呢？！”
姚景虽然还没有完全听懂她话中的意思，但一种隐隐的预感已经笼罩在了他的心头，他已经许久没有感受过这种不安又无能为力的复杂感了。
一次是父母死去之时，一次是十年前将姚尘抓回来的那场雨夜，如今，竟还有丝丝恐惧袭上。
虽然内心在抵触辛歌云的答案，他还是开口问道：“我们，以前见过吗？”
“许家，郑家，辛家，归真山人，现在也该轮到你了，姚景！当年，那个雨夜，不是你亲口下令将我射杀的吗？！”这句憋在辛歌云心中已久的怨怼，今日终于说出口。
许家，郑家，辛家，归真山人……那个雨夜……射杀……姚景不可置信地后退半步，这些原本毫无关系的东西，若是连在一起，必定是他最不想面对的那段过往。
第一次在灵修界见到辛歌云时那一点点熟悉的感觉在之后一直被忽略被否定，现如今被重新剖开，竟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辛歌云，就是辛止！
“我……”原本在寻找辛歌云的路上有满腹的话想要对她说，如今只剩无言，他无话可说。
当年他赶至黄龙道之时，她与姚尘二人已经被层层围困，多方势力下，他只来得及救下姚尘。而那个放箭的手下，也确实是他的人，要怎么解释，那道命令真不是他下的，她又怎么会相信呢！
又怎么解释，她那么喜欢的姚尘，竟有那么不堪的一面！
他无法想象，辛歌云这一路上是怎么忍住心中的仇恨，不杀他的！
“辛……姑娘……”姚景试图再上前一步。
“姚景，这是你们欠我的！”
以幡旗作箭，生生贯穿了姚景的肩头，血顿时殷透了衣衫。
姚景闷哼一声，死死咬紧牙关，默默承受了这一切。身体上再疼痛，也永远不及现下心中的难受。
“对不起。”只有这句话，能够说出口了。
辛歌云的右手悄悄攥紧握住幡旗的左手，她明白，自己现在所有的怒气都是不正常的，她希望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清醒的，不后悔的，所以，幡旗本来对准的心口生生偏离到了肩膀。
下一瞬，她蓦然松手，朝着更深处的黑暗而去。现如今，黑暗更能够给她安全感。
徒留姚景，和那柄染了血的幡旗在原地。
只是，梦境中的她，没有贪恋过那一抹温暖吗？也没有过一丝丝心动吗？
没人能够回答，就连辛歌云自己，也没有答案。
没人看见，黑漆漆的地上，有一朵染了血的小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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