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流尘抬手扶额,邪神?天衍宗的地界里还能生出邪神么。
不知道又是哪个宵小之辈在这里装神弄鬼。
据老村长所言,事情的起因是半个月前,村口一户的男主人进谷采药后就再也没回来,一开始没人当回事,只是后来村里连续有青壮年失踪未归,但凡是出了村口后,就都了无踪影。
怪就怪在,这些男子的衣服,最终都会出现在村前长河的岸边。
有一回,村中的男娃在河边嬉闹,捞起来不少裹挟着碎骨头的衣袍,回到家中惊惧万分,当晚就体热惊厥,得了重病。
黎明之时,黑云压村,狂风大作,那生了病的男娃竟然从床上坐起来,丢了魂魄似的径直朝河中走去,最终溺死在寒凉的河水之中,三日后尸身才浮上来,恐怖得很。
这样怪异之事半个月以来,时有发生,死去的男儿零零总总加起来竟然有数十人了。
“那村中女子呢,可曾遇险?”
沈流尘听罢后,忍不住发问,似乎只有村中的男子遭遇不测,这中间却没听到过女子惨遭邪神勾魂迫害。
王村长摇了摇头,“从未发生,女子还能正常进出山谷,采摘草药。”
“死了这么多人,你们村子里这半个月以来,难道没人去望东镇找宗门驻扎的修士求救么。”
“此前也试过,但那些人都没再回来,不知道是否也……”
后半句王村长没有说出口,他们不是没尝试过自救,只是统统都杳无音讯,也有更深的原因,但他不便同沈流尘多说。
“除了之前的修士外,可有别人进过村子?”
“我家老大在镇上开了家药铺,倒是时常会回来。二小子几年前就离家了,已经许久没回来了。”
沈流尘直视王伯,冷若冰霜,一双眼睛迸发着灼光,似是要看穿谷口村的迷惘之事,“献祭之事,又是怎么回事?”
王伯从桌上的匣子里掏出一个白色布条,小心翼翼地展开,沈流尘凑上去一看,上书十二个血红大字:每隔三日,择一男子,入我河中。
“就因为这血条?你们就断定那作恶之人是河神?”
沈流尘颇有几分无奈,如此荒唐之事,分明是有人弄虚作假,这帮村民也是愚昧,竟信以为真。
“仙长,一开始很多人都不信,没人当回事。结果三天后天上飘着许多黑云,下了整天整夜的雨,河水倒灌冲垮了村口几家的屋子,连带着里面的东西和人一起卷到了河里,后来大雨作罢,有人到岸边去看,就看见了十颗村民的头颅,以及……”
“以及什么?”
王伯抖抖索索地回答,“以及,以及他们的阳||物。”
怪哉,沈流尘觉得这事情本身就够古怪了,眼前老者战战兢兢面上担惊受怕,只是说出来的话却常有漏洞,他断定这村长肯定有所隐瞒,
“下一次献祭是什么时候。”
“就在今日。”
沈流尘拿着手中白布,指尖细细磋磨着棉麻布料,不由得陷入了沉思,从杨峰的死,一直到望东镇的药铺,再到这祭祀邪神的谷口村,一桩桩一件件,他总觉得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推着向前,似乎一切线索一切迷障都被人精心设计过一般。
这事不像是魔修所为,更不像是凌寒烟的手笔,太子殿下倘若想要什么,直取他人首级便是,何必在门中生出这些事端。
此前沈流尘对凌寒烟多有误会,之前在玉清峰他就放下包袱求和过一次了,那时的凌寒烟还沉迷于扮演一个好师弟,只是现在,沈流尘可不敢保证没有外人在场的情况下,凌寒烟还会给他好脸色。
他起身,收起白布,冲着王伯说,“今晚我和师弟会留在村中,到时候你们把我交出去就是,我倒要看看这个邪神究竟是何人所办。”
沈流尘从正屋出来,一抬头就看见凌寒烟在院子里抱着婧儿玩狗尾巴草,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开心地笑,亲昵得很。
他刚现身,凌寒烟就有所察觉,抱着王婧的手一紧,手中还掐着那株小草,只是笑容却僵在脸上。
王婧从凌寒烟的腿上爬下来,蹦蹦跳跳地回到爷爷身边。
“爷爷,爷爷!刚刚哥哥说我以后可以去修仙呢,以后婧儿就可以保护您,保护大伯,保护村子啦。”
沈流尘看着活泼可爱的王婧,感觉看到了小时候的明雾曦,东东小时候也经常说这种话,只不过是对着玉清峰后山的那些灵植喃喃自语。
他一步一步地走到凌寒烟身边,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开口,似乎还对白蛇谷中发生的事情有所忌惮。
凌寒烟坐在石墩上,缓缓抬起头,沈流尘向他走来,穿着天衍宗的制式法袍,腰间挂着赤色春阳剑,多么熟悉的身影。
万事云烟瞬息过,再回首时转头空。
凌寒烟望着那双青灰醉墨的眼眸,那里面流光溢彩盛满了细碎的星河,隔着百年时光仍炙热地发烫,如今正烧着他碎瓦残垣的神魂和支离破碎的肉身,以及腹中那罪业深重的孽胎。
腾腾炎火在焚化他这个自食恶果的魔修,叫他胃中江翻海沸,忍不住想弯腰倾吐,好呕出那股热浪,呕出那片血海深仇,呕出那段恨海情天。
凌寒烟单手放于前胸,试图平息这股难耐的恶感,慌乱地挪开眼神,不愿与沈流尘对视,
“你怎么了?”沈流尘正纳闷,不知道凌寒烟为什么脸色这么差,他正想再多问一句,却听得身后的王伯站出来向他们二人拱手行礼,
“两位仙长不如就在我家住下吧,我这就去把正屋收拾收拾。”
凌寒烟撑着石桌再站起来,猛然起身眼前发黑,头晕目眩的感觉更甚,但即便如此他还是面不改色地开口,“王村长不必麻烦了,我们师兄弟在装柴火的茅屋凑合一晚就可以了,修仙之人不在乎外物。”
“这怎么能行,您二位是天衍宗的修士,是贵客,还是请二位……”
王伯脸上留有一丝歉意和恐慌,沈流尘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歉意倒是很好理解,只是这恐慌又是从何而来呢。
凌寒烟眉宇微皱,流露出几分虚情假意的体贴和关怀,而后飞快地瞥了沈流尘一眼,“真的不必了,夜晚寒凉,怎么好叫您老人家和幼儿去受苦。我们修仙之人身强力壮,不惧严寒,晚上修炼打坐就是了。”
见凌寒烟坚持,王村长便不再执意请仙长睡在正屋了。
…………
此刻已经黄昏片月,夜色渐渐深重。
茅屋里未曾点灯,夜风微凉,有些清冷,墙角堆放着半人高的干柴,地上铺有一张破败不堪的草席。屋中墙壁斑驳,有一股淡淡的霉味。
沈流尘从储物戒中掏出两个蒲团置于窗下,请凌寒烟坐下议事。
“离子时还早,因陋就简,殿下请坐吧。”
说完沈流尘率先盘腿就座,他特意把窗下有月辉照耀的那一处蒲团留给凌寒烟,只为借着月光能更好地看清对方脸上的表情。
凌寒烟虽然看穿了他的心思,但此时也没有余力计较,身体上的不适已经够耗费他的心力了。
清月晖澄,夜静阑珊。
沈流尘看着眼前之人,面容如玉,清丽如皎,他闭上眼眸的样子,很是平静乖顺,但眉间却凝着一重展不开的远岫,银辉洒在他的脸上,像是破碎的镜面,折射出霜冷破月和幽思凄恻,任谁见了都不会相信他是个心狠手辣的魔修。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沈流尘又重复问了一遍,他只觉凌寒烟脸色不好,整个人也沉默寡言,完全没了在山谷里的那副盛气凌人。
凌寒烟运功调息,这谷口村里怨气太重,他体内的魔门功法自动运转起来,魔气悉数冲着他腹中的孽胎去了,再不压制一下,生怕在沈流尘面前露出端倪。
“凌寒烟?你没事吧,怎么不说话。”
沈流尘向前探身,手撑在草席上,他微微偏头,想看得仔细些,月辉倾洒在凌寒烟的肩头,沈流尘小心地伸出手挑起对方的一缕发丝,他把视线落在凌寒烟的肩上,顺势抬眼去看对方修长的脖颈、瘦削的下巴和微红的薄唇。
凌寒烟仍闭着眼睛,他现在没空分神,腹中胀痛不似平日那般能压得下去,此刻他体内灵气和魔气在互相斗争,似乎要在他的经脉中争个高下,怕是稍有不慎就行差踏错,功力倒退,混气反身。
但凌寒烟不说话,沈流尘就更心急了,他把手贴在凌寒烟的双肩,轻轻晃了晃,语气中是自己都没察觉的担忧和焦慌,
“凌寒烟?凌寒烟!你,你到底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受伤了吗,严不严重,要不要,要不要回宗门。你别……你别不说话。”
按理来说沈流尘早知他的魔修身份,如今倒也不必藏着掖着,只是凌寒烟怕自己一旦放开修为更难压制孽胎的生长,现在还不是揭露的时候,他不愿让沈流尘看到自己的窘迫,于是便默念玄玉心经,企图以灵制魔,驱散渗入他体内的怨气。
凌寒烟浑身沁出一层薄汗,沈流尘不停在他耳边轻唤,将人半搂在怀里,手贴上他的后背,淋淋漓漓的,像是打捞起一片月光。
“凌寒烟,你还能听见我吗,你出了好多汗,你哪里受伤了,是哪里痛?”
沈流尘口中流露出一波又一波急切的隐忧,凌寒烟虽然闭着眼眸,却仍默默听着。
那人的言语间染上的一丝后悔和不安,仿佛真的以为怀中这位叱咤风云的魔修会在此刻,在流洲凡人乡村的一间简陋茅屋里驾鹤西去。
凌寒烟有些疲怠地睁开眼眸,朦胧间他看见沈流尘的那张脸,隔着重重月光和浓浓霜露,隔着百年烟尘和绵绵相思,隔着恨和情,隔着仇与怨。
他望向沈流尘的眼眸,不可遏制地又陷入流水之中。
他眉头舒展,眼角发红,薄唇微张,半晌吐露出一句:“聒噪,吵死了。没一句是本座想听的。”
沈流尘低头,有片刻愣神,凌寒烟的陡然转醒,让他放下了心神,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连忙替自己找借口,“关照师弟,是我该做的,更何况你刚刚面露难色,很是叫人……”
话还没说完,就见凌寒烟忽地抬起一只手,紧紧抓着沈流尘的衣领,轻抬下巴,对着那双口若含朱的红唇,直接吻了上去。
饮鸩如琼浆,醉毒似甘露。
世间至毒之物,不过一个吻而已。
小沈:他什么意思?!他亲我了!
小凌:为了堵上你那聒噪的嘴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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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饮鸩如琼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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