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驩兜终究没能等到他想要的答案。
画面一转，场景已经变了模样。
山上古木参天，因为灵气充沛，即便在深秋，也是绿意盎然。
随着少昊的视角，沈长石远远地看到立在扶桑树下的白衣少年。
扶桑树是东山最为壮硕的巨树，树冠硕大，遮天蔽日。夜空繁星漫天，洒下点点星光，汇成光辉的河流，但这些都不及树下少年万分之一......
少年深深的目光如有实质，直直闯进沈长石心中，他忽然产生一种那少年就是陆苕的错觉。
沈长石摇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驩兜是驩兜，他怎么可能是陆苕呢？
心脏重重跳了一下，每走近一步，心脏都会重重地跳一下，肺中的空气好像在一点点抽离，呼吸变得艰难起来。
沈长石感到一股莫名的心痛，但又不知这心痛源自何处。
这不是我的感觉，这是少昊的感觉。
沈长石自我安慰，毕竟现在他附在少昊身上，少昊所思所感他都一清二楚，或者说他变成了少昊，正经历着少昊当年经历的一切......
驩兜在扶桑树下等了许久，整个人也从一开始的忐忑不安到后来的失魂落魄，本以为是等不到少昊了，可是在他万念俱灰之时，他竟然又看到少昊赴约，暗淡的眸子登时散发光彩，比夜空中任何一颗星星都耀眼。
少昊走到驩兜前大约一人的距离停住脚步，这是很普通的社交距离，礼貌又不会显得过分亲昵。
他面容平静，目光淡然。
但只有沈长石知道，这一切都是少昊的伪装。
少昊看到驩兜灿若星辰的眸子，只觉得漫天繁星在他眼前都失去了神采。
繁星漫天不及驩兜一双明眸。
以前怎么就没发现驩兜眼睛如此好看？
沈长石感受着少昊纷杂的情绪，猛然间反应过来为何自己会从驩兜身上看到陆苕的影子。
除却二人皆穿白衣，身形也有七八分相似，最为相同的一点是两人都有一双清亮的眸子，如一汪清泉，不染半分尘埃......
沈长石原身凤凰，天生就对这些亮亮的事物有好感。因此再次看向驩兜时，眼中带上了一丝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温柔——或者应该说是少昊眼中带上了一丝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温柔。
“师尊，你来啦！”驩兜面露喜悦，说话的语气也很是轻快。
他看到少昊在自己前面站定后没有继续挪步的意思，心头闪过一丝异样，但很快便抛掷脑后，他不甚在意地往前走了两步，拉近二人之间的距离。
“嗯。”少昊双手负在身后淡淡应道，神色莫测。
但沈长石却感觉到少昊在极力忍耐着什么情绪。
“我就知道，师尊一定会来的！”驩兜凝视着少昊，想从对方脸上看出点什么，但最终却什么也没看到。
少昊注视着驩兜，一言不发。
“师尊......”驩兜声音变得低沉起来，语气也透着心中的慌乱和不确定，“师尊......是决定好了，是么？”
说完，他垂下眸子，不敢再看少昊。
看到驩兜落寞的样子，沈长石好像看到了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小兽。他拧紧了心脏，又觉得驩兜现在不仅仅是一双眼睛与陆苕相似了。
现在连这种受伤委屈又紧张的神情都跟陆苕很是相似。
但他还是难以把眼前的驩兜跟昆仑渊中态度恶劣的驩兜看作一人。
割裂感很严重。
少昊双唇抿成一条直线，凝望着陆苕，胸中情绪翻涌，但开口的话却凉薄至极，直接将陆苕打入数九寒渊：“为师半年后将举行道侣大典，到时你来观礼罢。”
短短一句话，驩兜如遭九天雷劫。
他在猛然间抬头，一脸难以置信地望着少昊，目光寸寸扫过对方的脸，好像要找到对方说谎的痕迹。
不可能！
这不可能！
师尊怎么会突然有了道侣！
骗人的！
一定是骗他的！
驩兜死死盯着少昊，却只能看到对方毫无波澜的神色。
只有沈长石知道，少昊说出这话的艰难。
说话的时候，少昊心脏紧紧地揪着，钝痛从心脏源源不断涌向四肢百骸。
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他从未体会过情爱，更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所以驩兜向他表明心迹，他紧张，他无措，心跳加快，他认为是第一次面对这种事情无所适从慌了神所致，此后三天他一直心神不宁。
他想了三天。
他想驩兜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最终得出的结论是驩兜自拜师起就几乎一直跟在他身边，跟其他师兄师姐甚少交往，现在驩兜这个年纪正是情窦初开之时，整天跟着他，就错把师徒之情当成男女之爱。
他也反思了自己，虽然驩兜入门最晚，但自己跟驩兜待在一起的时间的确比跟其他弟子待在一起的时间要长，所以自己要跟陆苕保持一定距离。
驩兜因为他长歪，那他便有责任再将其扶正。
扶正第一步，就是先彻底断了驩兜那不该有的念头......
那就在东山扶桑树下把事情都说清楚吧。
所以他想出了半年后和他人结为道侣的说法。半年时间，应该足够让驩兜死心。
至于到时候去哪里找道侣，直接说对方反悔不愿结道侣就是了。
少昊在心里自认为这个办法完美无缺。
但是当真要把话说出口时，少昊才发觉原本在心里说了无数次的话，面对驩兜，却变得艰难起来，胸口沉闷，心脏抽搐，似乎在告诉他不要把话说出来。
他沉默良久，做心理斗争，终于艰难地把话说出口。
但当他看到驩兜震惊痛苦的神情，原先预想的自己松一口气，轻松下来的感觉却并未来到，反而感到大脑一阵眩晕，心脏难受到麻木，他绷紧身体，尽量不让对方发现自己竟然在微微颤抖，再开口时，声音更是冷若寒霜，低沉到发哑：
“为师原本打算过些时日再告诉你，但是你那日竟会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竟敢肖想本尊，或许是本尊平日太过放纵你。趁此机会，本尊便与你把话说清楚。”
少昊顿了顿，藏于宽大袖袍中的手握紧拳头，血丝从甲缝中流了出来，他眯了眯眼，压下心中翻滚情绪，再睁眼时，一双眸子平静如水，他紧绷唇角，而后开口冷声道：
“此生你我只能是师徒......”
这句话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驩兜仅存的希望破灭，被少昊击得粉碎......
不是万箭穿心，胜似万箭穿心......
“若无他事，就回去罢。”少昊淡淡道，不等驩兜回应，便自行转身离开......
少昊步伐看似沉稳，但沈长石却能清楚感受到他脚步的虚浮。少昊的心口似是要炸裂开来，若是再不离开，他担心自己会支撑不住让驩兜发现端倪......
那夜过后，少昊再没见过驩兜，也没听到过驩兜的消息，他只是以为对方被自己拒绝心意，心中难过，想找个安静之地疗伤，正好自己也可以趁这段时间理清自己复杂的思绪。
于是他选择了闭关。
在闭关中，少昊始终无法静心，每每闭上眼，脑海中出现的全是驩兜的脸，尤其是那夜在扶桑树下绝望痛苦的一张脸，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越想忘记，越是清晰。
不知何时，少昊眉心竟渗出缕缕黑气——那时产生心魔的征兆。
少昊运功抵御心魔，但脑中驩兜一会儿对他展颜而笑，一会儿又含情脉脉看着他，一会儿又是眼中含泪，既委屈又不甘......
少昊始终无法静下心来，他自知若是继续如此下去，心魔终会形成，驩兜是他心魔的根源，想要铲除心魔，必须去找驩兜......
这件事也让少昊真正明白了一件事——驩兜在他心中的确与其他人不一样。
于是他选择出关。
出关后，少昊才发现时间已过三年。
他去找驩兜，没找到。却听到弟子说驩兜在三年前就已经携带**，背叛师门，堕入了魔道。
不到三年时间，驩兜统一了四分五裂的魔族，成了魔尊，其实力已是到了深不可测的地步。
驩兜成为魔尊后，专门挑衅修真界未婚男女，命丧于他手之人不计其数，修真界正联合起来诛灭驩兜，但奈何驩兜实力过于强悍，一直未能将其伏诛。
这些消息如一把把利剑，深深刺进少昊心中。他深知驩兜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皆因自己而起，若自己不出面，只怕驩兜不会罢休。
同为师尊，沈长石能切身体会少昊的感情。
他们都不愿意徒弟走入歧途，更不愿他们与修真界作对。
画面切换，来到丹水之战当日。
天空布满黑云，太阳不知哪里去了。丹水本就汹涌，在阵阵狂风下更是波浪滔天，不断拍打两岸岩石，似是要将其击碎。
以丹水为界，修真界和魔界正两方对峙。
驩兜立于魔族最前，身着玄衣，一双眸子已经变得暗红，正盯着对岸的白衣仙人。
少昊看到驩兜如今模样，心如刀绞，他蹙眉向前走了几步，直到无路可走，到丹水边沿站定。
流水无情，澎湃着涌向河岸的浪花打湿了少昊的衣摆，往日衣着纤尘不染，也容不得一丝褶皱，但在此时，他全然不在意，恍若未觉。
“阿驩，让为师帮你罢，为师带了伏羲琴，可以除去你身上的魔气。”少昊说完，轻轻一挥手，伏羲琴便悬浮于面前。
驩兜唇角微勾，似笑非笑看着少昊，眼中却无半分笑意：
“你觉得本尊还如三年前一般好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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