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 49 章

闲君端着饭食进殿时,晏温手里正拿着一把刀。

那刀柄粗糙,应是铁质的,表面脆生生的结了细锈。

晏温盯着刀柄,指尖轻轻一刮,簌簌落下一片锈丝。

这是前几日捅进那太监心口的短刃。

见状,闲君端膳的手腕一顿,疾步上前,跪在晏温面前,可虽是朝向晏温,目光却一直盯着那手里的刀刃。

他轻声开口说:“小殿下,该用膳了。”

晏温摇头,未抬眼,只道:“我不饿,先放着吧。”

“小殿下。”

“晏知意,”晏温怔怔瞧着衣上沾染的泛红锈丝,笑了笑,“听说只剩一口气了?”

闲君颔首应是。

他看向晏温手里尖锐的短刃,搁了手中置饭的木案,想去拿。结果被晏温偏手避开,他望着闲君,问:“你怕我自裁?”

闲君沉默半晌,点了点头。

“我不会。”

晏温摩挲着柄上光秃锈迹,眸子里宛若盛了一汪清水般,动容的闪了闪。

斑驳的日色透过纸窗,卷着凉风,零零落落的映在他身上厚实的墨袍中。

晏温扭身朝向室内日影,薄唇轻抿,道:“我不会再自裁了。”

仇人一个没死,他又怎能甘愿赴死?

“燕王呢?”

“在二王子的宫里,已经守了一夜。”

晏温眼尾泛着红,像哭过似的。

闲君看的心疼,鼻尖一酸,声音里都带了哽咽:“小殿下,王君他......”

“他定以为此事是我做的。”晏温笑笑,把手里的刀刃收入锈鞘,随意扔到一旁。他的语气淡淡,继续说:“这么多年,总是如此。”

记得刚被送到燕国时,他也曾有过一段无忧日子。

稚子心净,年幼离家,遇到对自己好的人便认为他就是好人。

可人有千面,一张皮下可能是早已腐臭发烂的血肉,晏温不知,轻易奉送了他的真心,把燕王当做父亲。

起初,燕王闻其此念,兴奋之至,不出七日,就布诏昭告全国,对外宣称晏温虽不是燕王室亲出,但因王君宽厚仁心,所以封其为燕国小殿下,待遇则与王子同处。

那时是初夏。

大典办得极为风光,宫内布置上丝毫不逊色今日三公主的婚典。

可就在第二年的秋末,一切都陡然巨变。

他被燕王从温暖的宫殿里赶了出来。

晏温被太监推搡着倒在地上,抬眼看向面前满脸憎恶的燕王君,泪水不受控制的从眼角滑落。

他小心翼翼的捏着衣袖,迎着寒风,声音沙哑至极,唤道:“父亲。”

燕王漠然相视,说:“原以为是个尊贵的主儿,没想到就是个没用的。”

于是,晏温被丢在了王宫最远处的荒废偏殿里。

他没哭。

因为这也不是他第一次被丢弃。

闲君刚来侍候时,正是燕城最冷的冬至。

晏温独自蜷着双腿坐在偏殿昏暗的角落,他看着窗外烟火,眼里是毫不掩饰的羡艳。

“殿下。”闲君有些不安的靠近晏温。

这是他第一次伺候人,听宫里的老人说,这燕宫中都是不好伺候的主儿,闲君对此深信不疑。

他曾亲眼见过,就几月前,二殿下拿了一把剑剖出了一个小太监的肠子,而原因却只是这个小太监一时疏忽,倒错了晏知意最爱的浓茶。

“你放过烟火吗?”这是晏温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闲君吓得肩膀一颤,旋即回神,摇头说:“没......没有。”

“我也没有。”

晏温笑的眼睛都眯起来,他挪了挪蜷起的双腿,往闲君那处靠了靠,说:“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闲君错愕的抬头看他。

却发现这位小殿下笑的眼泪水儿都淌下来了,“叫什么名字?”

“闲君。”

“闲君,”晏温道:“跟着我,受苦了。”

确实受苦。

可苦的从来不是闲君,苦的只有小殿下。

闲君作为晏温的亲侍,因为不受待见,时常被其他人嘲笑讥讽。

那些宫人们手脏,偷了主子的东西,发现后,就把过错安在闲君身上。即使偷的东西不是贵重的,哪怕只是一碟糕点,那群人也要来这荒置偏殿中闹上一遭。

抢了殿里过冬的炭和小殿下治病的草药。

闲君死死抱着草药,哭喊着说其他东西都可以不要,可能不能、能不能放过这些草药......

没人听,反而更加肆无忌惮。

于是,闹剧逐渐引来了宫里头的主子,主子告到了燕王那,不消片刻,燕王一袭精致华服,一脸怒气的冲进了晏温的偏殿。

闲君看到小殿下的眸子在见到燕王的一瞬间,亮了亮。

他乖乖地上前,像只讨好的猫儿似得,声音里夹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惊喜:“父亲......”

话音刚落,只听“啪”的一声响起。

晏温姣好的面庞上浮现出一个鲜红的巴掌印。

“不省心的废物!”燕王唾骂道。

接着,闲君看到小殿下眼里的光,彻底暗了。

回忆结束,闲君回神。

晏温单手撑着下颚,抬眸瞧着窗外的纷扬大雪。天寒地冻,万物衰残。

他呆呆的看向被厚雪压弯的枯枝,眼神复杂。

“人真的会被冻死吗?”晏温轻声开口,问话却不对闲君,像是在自言自语。

闲君站在一旁,踌躇几瞬,也不知该不该回答。

而就在此时,外殿门轻合,一串檐铃声响,卷着来人清亮的声音飘悠着钻进内殿,落在了晏温耳边:“人当然会被冻死。”

闻声,闲君一怔,猛地转身,见是那位冀国质子,“质子殿下。”

傅怀瑾没看他,只径直脱了大氅,朝里走去。

目光落在榻边烧的正热的炭火上,傅怀瑾唇角扬起几分笑意,他眨了眨眼睛,转向晏温,说:“殿下的脸色比以前好看多了。”

而背对着他的晏温:“......”

傅怀瑾见晏温不动,只以为是不想搭理自己,便自顾寻了处木椅坐下,倒了杯清茶攥在手里把玩着。

他的视线看着手边案中那把生了锈的短刃,眉梢微挑。

晏温闭了闭眼,听着身后不断响起的细微窸窣声,他的胸腔里涌出几分烦躁。

这种情绪臌胀着,慢慢腾起,直到压抑到喉管,捏攥着呼吸。

晏温微微躬身,这种情绪牵制着他,只想呕吐。

“太子殿下的这柄短刃不能再用了。”

晏温额前沁满了冷汗,他咬着牙,圆润的指甲嵌在掌心。傅怀瑾的声音恍若是泡了雪水般,朦胧扭曲着灌入耳膜。

晏温只觉大脑一阵晕眩,喉咙的那股燥意再也压不下去。

他有些恼怒,说:“与你无关。”

“......”傅怀瑾道:“殿下生气了。”

“没有。”

傅怀瑾不信,放了杯盏起身,站在了离晏温只几寸远的地方。

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傅怀瑾只觉得眼前人的背影在微微颤抖,像是在压抑着什么似的。

他顿了顿,抬脚还要上前时,身后的闲君却是如一阵疾风般“嗖”的窜到了晏温身边。

见状,傅怀瑾不满的蹙了蹙眉。

他实在是不喜旁人离这个小太子太近。

“小殿下。”闲君跪在地上,小声唤他。

闻声,晏温下意识一抖,随后低低“嗯”了一声。

闲君看他还有反应,长出一口气,继续缓声问道:“小殿下,今日有喝药吗?”

晏温愣了愣,他的大脑仿佛被一根紧弦死死捆住,看着闲君,许久才明白方才问话的意思。末了,他微微偏头,说:“苦。”

那就是没喝。

闲君盯着晏温紧握的双拳,伸手就要去拉,但还没等碰到,手腕便被来人截住。

闲君转身,恰巧与傅怀瑾幽暗如渊的墨眸对上。

他不自觉打了个激灵。

“你在做什么?”傅怀瑾冷声低斥道。

闲君有些着急,看向晏温手背上鼓起的青筋,眼底发红,声音哽咽道:“小......小殿下他......”

傅怀瑾皱眉瞧他,见这人半天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于是松了手,寻着闲君目光所及望去。

却见方才还安好的小太子,此时低伏着身,止不住的颤抖。

傅怀瑾猝然一怔,抬步上前,温热的手心覆上那人发冷的手背,道:“太子殿下。”

晏温没应,就只是盯着窗外被积雪压断了的枯枝发呆。

见他这般,傅怀瑾终于意识到了不对,转身朝闲君道:“太子平日都喝什么药?”

此话刚落,兴许是傅怀瑾语气实在不善,晏温轻轻颤了颤眼睫,随之眼尾流下串串泪珠。

他在无声地哭。

傅怀瑾见状,心脏闷痛非常,瞬间软了语气向晏温,安慰道:“没事,没事,我不是在骂你。”

说着,傅怀瑾只觉覆着这人的手心变得愈发黏.腻起来,他眸光一滞,垂眼看去。

赤红的血液正从晏温紧攥的指缝中流出。

傅怀瑾眉眼一沉,当即掰开了小太子的掌心,却发现原本皙白的皮肤上,如今是青紫一片。

全是深深浅浅的掐痕。

“他这是患了什么病?”傅怀瑾咬牙问道。

闲君回:“奴才......也不知。”

说完,他瑟缩抬眼,见傅怀瑾望着自己的怒气更甚,隐隐还有爆发趋势。

闲君猛地跪地,满脸是泪,边抹泪边向其控诉道:“奴才没有说谎......小殿下常年......常年体弱,风寒之症更是常有,所以殿里常备有治疗风寒的草药,每每殿下难受时便会熬一碗送来。”

晏温抖得越发厉害。

傅怀瑾把人揽进怀中,右手抚上他的肩膀,轻轻拍了拍,似作安慰后,接着再道:“他这模样,怎会是风寒之症?”

闲君一顿,“小殿下说是——”

“医师呢?”傅怀瑾面露不耐,打断道。

“医师,”闲君抹了把泪,哭的更凶,他打着哭嗝,语不成句:“他们根本......不...不来,二殿下......吩咐过,给小殿下看病就是......就是与之作对...宫里没人敢来......”

闻言,傅怀瑾安抚晏温的手停了停。

接着他沉吟片刻后,起身,直往外走。

闲君见状想拦,但奈何这人步子迈的太快,追不上。

而就在傅怀瑾推门而出之际,他的身后响起一道微弱的清声——

“你……去哪?”

【老婆钓狗策略一:装可怜也要见好就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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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第 4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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