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 67 章

傅怀瑾听着耳边混了凉气的哭腔,他的喉咙仿佛也被这凉气灌得满了,肿胀着迟迟出不了声。

他伸着手,抚上胸口处哭泣的快要晕厥的晏温。在围困的厚袍中,傅怀瑾感受着心上逐渐渗透的湿寒。

他忽然觉得恨。

恨得快死了。

这四周耸立的高墙,就像是用腐朽了的木头架起的戏台。五颜六色的人们站在台上,从生唱到死。

在旁观者的起哄声中,卖力地唱,疯疯癫癫的唱。

于是,在戏曲落幕时,他们也终于发疯了。

而那些旁观者呢?

他们开始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宣判着疯子的不堪,接着再用无数良善的言语去向不明真相的人掩饰自己的罪行。

毕竟在这世上谁会去相信一个疯子的话?

可疯子与旁观者,他们共同寄生在这片戏台里,说到底,又有何不同?

傅怀瑾想毁了这座荒诞的戏台。

思及此,他蓦然抄起晏温蜷缩的膝弯,将人打横抱起,大步踏入院中,边往殿内走去边吩咐道:

“把前日公主送来的银炭点上,再烧些热水——”

沁满沉香的兜帽盖在身上,挡住了外头肆虐的飞雪天光。

晏温伏在傅怀瑾的肩膀上,下巴依恋的蹭了蹭这人温热的脖颈,吐出的热气铺洒。

傅怀瑾脚步微顿。

他偏眸看向帽檐下露出的被泪珠水儿泡红了的黑瞳,继续道:“再去将公主宫内的医师请来,若问缘由便道本殿偶感风寒,用惯了冀国方子,眼下便不麻烦燕国医师罢。”

话音刚落,院中忽的落下两道暗影,虽是寻常侍卫打扮,但在颔首应声后也不管一旁闲君的脸上有多么惊愕,几息间就都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来去自如,恍若视这宫中高墙为无物。

闲君愣在原地,他开始认真思量起就这么把小殿下送到这处,是不是太过草率了?毕竟这质子殿下看起来实在不像个好人……

但他的这副神情又确实是担心着小殿下,也不像是装的……

这般胡思乱想,闲君默默撕掉了他在心里给傅怀瑾贴上的“好人”标签。

改称为:

“人、有待察证。”

寝殿内,炭火正燃,温度正好。

层层纱幔掩映下,晏温侧卧在傅怀瑾温热的双膝上。

他的前额滚烫,才敷了凉帕,此时正哼哼唧唧的撇开嘴前喂来的药汤。

日光半暗半明,晏温眯着眼睛,抬手挥了挥,“苦。”

“喝了才会好。”傅怀瑾低下身,鼻尖蹭着晏温暖融融的呼吸,诱哄道。

闻言,晏温眨了眨眼,喃喃:“好不了的。”

“什么?”

小太子的手紧紧抓着他身前垂落的绸带,傅怀瑾盯着咫尺之寸的眸子,亮晶晶的,就像是耳边系带上忽明忽灭的小铃。

“傅怀瑾。”

“嗯?”“我想吃樱桃。”

“好。”傅怀瑾揽着他的肩膀,不依不饶的将汤药再次喂去:“待殿下喝完这碗药,我便命人去寻。”

“真的?”

傅怀瑾眉梢一挑,笑道:“我何时骗过你。”

晏温睡在他们近乎交融的呼吸之间。他忽然觉得自己仿佛从未有过这般平稳时刻,风雪、冰寒,亦或是抛弃,傅怀瑾把这些尽数阻隔在了四方飘散沉香的纱幔之外。

在这一瞬间,晏温心底摇摇欲坠的戏台彻底倒塌,他疯癫着在外人面前演了全部生命的戏,终于在傅怀瑾的怀中迎来了片刻的剧终。

晏温不高兴的抻了抻眉,迎着空气里浮沉的金粒子,把它们吹得散了,才堪堪看清楚傅怀瑾这双盛满了爱意的眼睛。

“你当然骗过我。”

傅怀瑾面上笑意更甚,“我骗了殿下什么?”

晏温把玩着手中绸带,“你说过要做我的小狗。”

傅怀瑾笑出声,偏头将药碗搁于案边,接着抬手攥上小太子泛凉的指尖,摆出一副委屈模样,问:

“难道我不是吗?”

“当然不是。”晏温突然提高声音。

他的话犹如一颗石子坠入湖心,平静水面忽的泛起涟漪,一圈漾过一圈,空洞的漫上岸前,沾湿了过路人干燥的鞋袜。

而至于造成“意外”的始作俑者也像是被这湖水溢流惊扰到了,蜷缩着躲在一旁,小心翼翼观察那过路人的脸色。

“对不起。”

晏温瑟缩着闭上眼睛,然后下意识地道歉。

傅怀瑾看向他,笑意尽无。

在高烧的作用下,即便平日里再善掩饰的太子殿下,此时也终究是揭开了重重硬壳中的一角。

露出了内里敏感脆弱的真实。

“为何要向我道歉?”

傅怀瑾搂紧了他,脸依着脸,轻声道:“殿下是整个燕国的太子殿下,在任何时候都是顶顶尊贵的身份,万不该向任何人道歉。”

嗅着空气里愈发浓郁的沉香,晏温加快的心跳逐步落平,“那如果,本就是我的错呢?”

傅怀瑾笑了一声,继而撩开小太子额前耷下的一缕发,绕于指端。

“太子殿下怎会有错,这燕境之内,凡望眼

所见于将来何尝又不为殿下囊中之物?”

“我的、囊中之物?”

晏温摇头。

不远处窗棂后钻出几枝镶满白雪的杈干。

晏温睁眼望向天光下的白雪,它们兴许是被日头晒的化了,沿着枯枝融融往下淌着水儿,结出一串串尖溜溜的冰条子。

打眼瞧着,就像枯枝再生的叶子一样。

晏温静静瞧着。

他的手穿过傅怀瑾垂散的发,隔空轻抚着那丛透明的枝叶,半晌,轻道:“就像那些冰条,垂挂着只会在严寒凛冬时出现,即便是长了副尖细模样又能如何?待到春暖花开,外头的坚冰一旦融了,飘飘一摔,就全碎了。”

傅怀瑾张手拢住他的掌心,十指紧扣,仿佛这样能给予怀中人哪怕是只有一分的心安。

晏温自嘲着红了眼圈:“什么太子,这个身份放在我这里,就只是人人皆可践踏的虚名罢了。”

“不是的,”傅怀瑾扣紧他的手,置于心口,认真道:“殿下在我这里,是仰之无价的珍宝。”

晏温抬眸看他。

这位冀国的七殿下。

隔着被炭火包裹的暖气,层叠的轻纱,似如千斤重,坠在自己的身体上。

比鼻塞咳嗽还要严重百倍的东西团成一团,堵在喉咙里,酸涨涨的,仿佛下一秒便会蹦出来。

很久很久之后,也可能只是短暂的几个瞬间。晏温别过头,身上浅白色的衣裳盖着手,轻轻碰了一碰掌下脱频的心跳。

“也就只有你会这样觉得了。”

“给我些时间,我会让所有人都这样觉得。”

“不用。”

大抵是傅怀瑾方才的话给他的触动太大,迷蒙模糊的神智渐归。

晏温在他的怀里侧了侧身,重复道:“不用了。”

“为何?”“我不在乎这些。”

“可我在乎。”

“在乎又如何?”晏温说:“逼迫的了他一时,那一世呢?你总不能拘着他们不放,再说,这多麻烦。”

傅怀瑾垂眼,问:“那殿下想如何?”

蒙挂在迷离意识上的轻纱彻底被窗隙间的寒风吹开。

他趴在傅怀瑾的拥抱里,案上的药汤已经凉了,表面凝出一层薄薄的纸皱。晏温伸出另一只手,执了瓷勺,放在碗里搅了搅。

阻碍热气的屏障破裂,丝丝缕缕的白气重又涌出,他看着它们。

道。

“自是要把他们全部杀了。”

*

“赵国宋氏嫡女?”

晏温伏在软枕上,眼睛虚蒙蒙的瞧着傅怀瑾手中的玉饰。

这玉的样式倒是常见的紧,只是料子——晏温伸手接过,对着窗外天光仔细看了会,摇了摇头。

晃的发鬓间小铃都叮玲玲的响。

“未曾听说过。”

他挪了挪身,把玉随意搁下了,随后就又佐着方才苦药后傅怀瑾给的云片糕细细吃着。

赵国本是小国。

其先君赵氏曾经侍奉在先王左右,说明白了,也算是个举足轻重的小官,但与他人相比,赵氏不争不抢的性子尤得先王赞赏。于是分封时,先王便将周土多余的一角划给了他。

而正如周王所想,多年来赵国偏安一隅,甚少掺合他国杂事,除却必要得进贡朝拜,赵君几乎从不在外露面。

这也让周王对此更为欣赏,再念及其地小人稀后,特下诏对赵国的税收减半,以供居地百姓安居乐业。

“只是安多必危,十几年前赵国内乱,听闻为王室之争但祸及百姓,致使大量流民涌入边境去往他国以谋生存之道。”

晏温的指尖在案上的瓷碟前点了点,紧接着精挑细选了一片云糕塞进傅怀瑾的嘴里,又道:“谁曾想过,那个最让百姓向往的赵土会沦为整个王室争权夺利的牺牲品。”

口中糕点太过甜腻,傅怀瑾虽不喜,但仍由着身边小太子再递来一块的动作。

晏温望着他轻轻的笑:“甜吗?”

“甜。”

傅怀瑾拭去这人嘴角沾染的糕碎,又咬了一片,问:“殿下为何对赵国之事知道的如此详尽?”

“略有耳闻。”晏温霎霎偏眸。

傅怀瑾顿了顿,点头。

大抵是糕点吃的多了,晏温忽觉口干,他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唇,看向抬手可得的炉子上燃的正热的茶水。

袅袅散着的雾气亮澄澄地,跟在从窗缝里挤进来的天光背后,与之共同燃烧着,一汩一汩,朝外头飘着,直把那冰条子烫的快哭了。

晏温扯开话题,问:“你寻她做甚?”

“不是我,”傅怀瑾说:“是有人托我寻她。”

晏温觉得稀奇,“是哪位壮士敢托你寻人?”

察觉到小太子话里的调侃,傅怀瑾眉眼轻挑,他攥住晏温想要去勾茶碗的手腕,沉声问道:“我很可怕吗?”

“不,一点都不。”

晏温仰头望他,讨好的笑了笑,指着不远处的茶碗又指了指自己,猫儿似的:“渴。”

见状,傅怀瑾瞳眸骤暗。他紧了紧手中力气,意料之中的得到了晏温吃痛的轻斥。

“傅怀瑾——”

“我在。”

几尺的间距被傅怀瑾骤然拉近,小太子纤长的睫毛将将能够蹭上他温热的脸颊。

小猫肉垫般的轻挠。

晏温紧张的屏住呼吸。

热烈的气流开始充斥在身体每一寸的血肉之上,携着温软的光晕一起,拉着他的清醒坠落。

而此时,唇瓣即将相贴。

“小殿下,夏义求见。”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僵尸缪斯

狩心游戏

陷落春日

雪夜新婚

经年烈酒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疯批太子的病弱装乖假指南
连载中木小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