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不知昏睡了多久，蒲桑子醒来时浑身都是乏力的。盯着一片昏暗的屋顶，半晌这才感觉到握着自己手掌的那只手刺骨得如同冰块。
蒲桑子仰起头，轻喊上两声：“哥哥？慕子安？”
他毫无反应。
她又没离去将人推上几回，缓上一口气，将他的手臂抬起，对着血迹斑斑的手，一口咬了下去。
她没收着劲，忽地听见头上传来一声轻笑，笑得虚弱，但依旧在这片寂静之中强撑着：“小狗吗？”
听到声音，蒲桑子这才松了一口气，开口就是调侃：“看来我们命都挺大的。”
薄唇微微勾起，他没有应话，只是手掌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蒲桑子的发丝。
随后一手捂住蒲桑子的双眸，只听一声响指，昏暗的屋子亮堂了起来，烛火下，那张小脸的唇瓣被鲜血染得艳丽。
“慕子安，你都这般了，不要命了，还使用灵力。”蒲桑子撑起身子，眉头静蹙，抬手想打上他，可这浑身血淋淋的，她又无从下手。
“你不喜黑，我不想这，都是你不喜的东西。”
不喜的人，不喜的血腥味，不喜的黑暗。
蒲桑子沉默，随后一句：“五百年，又不只是今日才不喜黑。”
“嗯，所以无论多晚，修行山的烛火都为你留着……”他没有再次沉默，一语道出了这些年他的所作所为。
便是因为她不喜黑，只要是回来得晚的日子，修行山万盏灯火，没有一盏熄灭。
他这一句话让蒲桑子微微怔楞住，她并未注意过，但如今回想起来，上一世，哪怕是将她囚禁起来，屋中的灯火依旧。
“好了，”蒲桑子不愿他再让自己分心，默默瞥了他一眼，“别让我分神。”
“算了，阿子，苟且偷生几日便好，将死之人，如何救得回来。”
他慕子安如今就像是回光返照一般，被人续命，能够像个废人一般，喘着气活上几日，但真要将他救活，从古至今，从未有过先例。
“闭嘴。”蒲桑子最是不喜在困境之中听到这般丧气话。
慕子安：“从未有过先例。”
“那我便是这个先例。”蒲桑子眸中暗影重重，朝他一怒。
慕子安喃喃：“为何要救我。”
蒲桑子凝视着他，不屑地嘲讽：“你不是自以为是地懂我，怎么想不透。”
“我欠你的。任何东西都不能够用平等来对待，即使你如何待我，我保不了你一路顺分，但我得保你活下去。”
所有的一切，本就不是言语能够讲通的。
漆黑冷沉的眸子，蒲桑子歪头，显然的自嘲。
或许是上天赐予了她崇高的天赋，所以，作为有所有的，又赐予了她矫情纠结的内心。她从不似内心这般强大，瞧着眼前那个完完全全信任依靠过的人，不可否认，那些年，他们何尝不是只差一人捅破那层窗户纸。
他们有在相爱，只是谁也没有道明。
在四季，在花开花落，在绵绵细雨，在和煦秋风，在他们身上气息相交，在一同漫步的每一条小路上，就像是走在时间的道路上，留下来很长很长的痕迹。
他为自己画了那般多幅画像，从小到大，压抑着他内心的悸动，又时时刻刻提醒着他这份醒目的爱意，即使是下流肮脏的爱意，但君子论迹不论心，他所做的一切，在那儿时的五百年，细微到，怕是亲生父母也做不到那般的程度。
蒲桑子想过要逃避这份情谊，她想将自己作为旁观者来对着这样一个深爱着她的杀人凶手，可她做不到，她是局中人，七情六欲将她拉扯，每一个抉择，哪怕知道偏离了方向，可似乎头脑一热，她便是狠不下心，她只能无可奈何地看着自己如同腐烂的花，恶臭的尸体，自毁也好，重蹈覆辙也好，矫情不要命也好，慕子安啊，到底如何才肯放过她。
爱要痛快，不爱也要果断。但大多是人做不到。
除了灵力、法术的天赋，其实在这一方面，蒲桑子是迟钝的。
爱是漫入五脏六腑的细水长流，有一天，爱停了，水断了，可她浑身上下早已经脱胎换骨，只要旁人再施舍出丝毫，她便能够毫无自控地靠近。
明了缺陷的存在，所以她才难以接近。她不需要虚伪浅薄的爱意，不需要不将她视若如命的人来浪费她的情意。不管是慕子安，还徐谦也，又或是苍雪上仙，他们对于蒲桑子的情意，是入骨的深，激情灼热，难以自控，她疯狂到病态，而相同，疯子面对上的，永远都会是疯子。
极致的疯子便是天才，极致的天才就是疯子。
为了不让旁人发现，蒲桑子带他入了幻境。
旁人不曾有过的先例不过是因为此法救人极有可能会一命抵一命，又或是搭上一命。但自古深情之人不少，但并未有成功的案例。也就是从未有人成功过，这术法开始慢慢失传。
但蒲桑子自幼就喜欢看一些古典秘籍，这重生法她知道，自然也知道有多少险处。
但谁让她便就不是一个老实，知难而退的性格，越是说得谁也不可，她越是想要试上一试。
蒲桑子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床榻上的慕子安，这脸色苍白的不像话，不知还能扛过几日。
他没了生的意志，救活了，之后呢？蒲桑子如今算是步步都是死局。她应该早些上心他手臂上的伤痕。
他为何会过得如此难。
到底求什么。就为了超越她？还是因为想要靠近自己，强迫着自己努力，可事与愿诶，他本身就是有缺陷之人，能够爬到如今的地步本就为难，要想突破她这般天赋异禀之人，真就如同痴人说梦。
他为何执着于灵力高于自己，蒲桑子也明了，他为此被人所弃，这一生，都会有此阴影。
这一生的局，对于慕子安来说，好像本就是死局。
蒲桑子压下眼底的阴郁，手心把玩着一把浅青色的弯刀，再看向窗外一幕幕儿时熟悉的场景，将弯刀攥进了手掌之中，娇嫩的皮肤破开，血液顺着她握拳的姿态一滴一滴地往下掉。
血液并未落地，漂浮在半空，吸取着这天地之精华。
她神情近乎麻木，脑中回荡着曾经的每一幕。夜间很凉。
风吹在脸上，发丝带动，让麻木的人难得的清醒过来。
而她清醒过来，不仅仅是因为风的刺骨，还是如此午夜时分，外来闯入的不长眼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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