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它看起来没有任何攻击性，更像是一个沉浸在自我世界中、早已疯癫的研究员残影。
夜鸮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点，但警惕未减。她慢慢站起身，握紧金属管，试图绕过这个诡异的生物，寻找出口。
就在她经过那个生物身旁时，对方突然停下了脚步，浑浊的眼睛透过破碎的镜片，猛地“看”向了她！
夜鸮立刻摆出防御姿态。
但那生物并没有攻击。它只是歪着头，用那种空洞的眼神“打量”着夜鸮，特别是她那条受伤的、呈现灰白色的腿。干裂的嘴唇开合，发出嘶哑的声音：
“…新…样本？” “…不…不对…有…外面的…臭味…” “…还有…‘净化’的…痕迹…” “…真可怜…被‘母亲’…排斥了…”
母亲？是指沉眠之地那股意志？夜鸮心中一动，保持沉默，继续缓慢移动。
那疯癫研究员却似乎对她产生了兴趣，拖着解剖锯，踉跄地跟了两步：“…你想…出去？” “…通道…东边…排风口…锈蚀了…能撬开…” “…但外面…更危险…‘它们’…在到处…找…像你这样的…” “…‘它们’…不喜欢…不完整的…作品…”
作品？夜鸮感到一阵恶寒。这个疯子似乎把她当成了某个实验的失败产物。
“你是谁？”夜鸮沙哑地问道，试图获取信息。
“…我？…记录者…观察者…失败者…”它发出嗬嗬的、像是笑声的怪异声音，“…我们…都是…‘门’的…养料…迟早…” “…钥匙…才是…核心…我们…只是…柴薪…”
又是钥匙！又是门！
“守门人呢？”夜鸮追问。
听到这三个字，那生物猛地颤抖了一下，脸上露出极度恐惧的神色，仿佛听到了什么禁忌的名字！它连连后退，撞在一个仪器上，发出哐当一声。
“…不…不能说…” “…规则…眼睛…无处不在…” “…祂…会…‘修正’…一切…不完美…” “…就像…‘清理’掉…那些…吵闹的…邻居一样…”
它语无伦次，显然恐惧到了极点。它所说的“邻居”，很可能指的是之前B区和C区的变异体，甚至包括那个主管！
就在这时，夜鸮灵魂深处那段疯狂的低语，似乎被“守门人”这个词和眼前生物的恐惧所刺激，突然变得尖锐起来：
“恐惧…生物应激反应…数据可疑…” “规则…眼睛…外部监控信号…需屏蔽…” “修正…系统维护指令…其真实性…存疑…”
这冰冷的、质疑一切的低语，如同在她脑中植入了一个否定滤波器，让她本能地对眼前生物的话产生强烈的怀疑和不信任。
这个疯子说的是真的吗？还是它疯癫的幻觉？出口真的在东边？还是陷阱？“它们”又是什么？守门人“清理”了这里？那为什么这个疯子还活着？
无数疑问盘旋，但都被那疯狂的低语第一时间打上“不可信”的标签。
“唯一验证方式…拆解…其信息存储结构…”
一个冰冷而恐怖的念头闪过，让夜鸮自己都打了个寒颤。她竟然在想如何“拆解”这个生物来获取“真实”信息！
她强行压下这个念头，不再理会那个陷入恐惧、喃喃自语的疯子研究员，快速朝着它刚才所指的东边方向移动。
果然，在东侧墙壁的底部，她找到了一个巨大的、锈蚀严重的排风栅栏。栅栏后的通道漆黑一片，散发着陈腐的空气和更浓的铁锈味。
她用金属管撬动栅栏，锈蚀的合页发出刺耳的呻吟，很快就被撬开一个可供人钻入的缺口。
在钻入排风道的前一刻，她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大厅。
那个疯癫的研究员已经恢复了平静，继续拖着它的解剖锯，在大厅里蹒跚徘徊，继续着它永无止境的、空洞的呓语和“记录”，对夜鸮的离开毫无反应。锈红的月光照在它和那些巨大的培养槽上，投下扭曲恐怖的阴影。
这里是一个被遗忘的、充斥着失败和疯狂的角落。是“门”的养料场，是钥匙故事里微不足道却又毛骨悚然的注脚。
夜鸮不再犹豫，钻入了黑暗的排风道。
管道内狭窄而肮脏，积满了厚厚的、混杂着锈尘的污物。她只能匍匐前进，每一下移动都伴随着剧痛和令人窒息的灰尘。
而在她脑中，那段疯狂的低语并未因离开实验室而减弱，反而因为刚刚获得的、真假难辨的信息而更加活跃。它开始疯狂地“分析”和“否定”刚刚发生的一切：
“生物指示出口…概率性陷阱或随机行为…出口存在…不构成其可信度证明…” “提及‘母亲’…指向沉眠之地…该区域意志属性…重新评估…‘排斥’可能为净化程序副作用…非主观态度…” “提及‘它们’…未知威胁变量…信息不足…暂标记为‘潜在敌对信号源’…” “对‘守门人’的反应…强烈恐惧…数据可能真实…但‘规则眼睛无处不在’…此条信息本身可能为监控系统散播的误导性信息…用以诱导特定行为…”
它像一台失控的逻辑处理器，将一切输入的信息绞碎、质疑、打上问号，却得不出任何确定的结论，只留下一片更加浓雾弥漫的、充满怀疑的混沌。
夜鸮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冰冷。她不仅要在险境中求生，还要与自己脑中这个不断否定一切、甚至否定自身判断的“疯狂协议”作斗争。
排风道似乎没有尽头，只有前方无尽的黑暗，和脑后那永不停止的、质疑一切的冰冷低语。
她不知道自己能否活着出去，更不知道即使出去了，带着这样一个彻底扭曲的认知过滤器，她还能否相信任何事物——包括她自己即将看到的、听到的、想到的一切。
“出口…是否存在…仍需验证…” 低语声再次响起。
夜鸮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污浊的空气，然后继续向前爬去。
唯一的真实，似乎只剩下前行这个动作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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