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罗生堂。
萧敬文远远看见那红衣银发的人过来,早早屏退了奴仆。看着那人缓缓走过来,心中烦闷无比。
白天的事他已经听说了,白承箴借他的名义给苏舜钦下套,将血蝶的罪过尽数推在了苏舜钦身上。这两人都是吃人的恶鬼,睚眦必报的小人,到底什么时候这两人结怨至此,非要致对方于死地不可?
他多看一眼白承箴,心中就更是烦躁。
白承箴却不慌不忙,拿起萧敬文的茶壶放入了自带的茶叶。茶叶细长弯曲,泡出的茶水是清透的暗红色。
萧敬文皱眉看着茶水的颜色,像血水,不知道白承箴在里头加了什么。
他婉拒了白承箴递过来的茶,只问:“今日张府的事,是你安排的么?”
白承箴慢斯条理地抿茶碗,并不回答。
萧敬文看他这模样就来气:“你还用我的名义去干这件事,是铁了心不让我下船啊!”
“杀一个琴师而已,至于么?”白承箴毫不在意。
“玄色若是知道……”
“在玄色回来之前把他解决掉就好了。”白承箴打断了他,“到时候死无对证,咱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以他的本事,你觉得会不知道苏舜钦怎么死的么?”
“以他的本事,你觉得他会不知道长安现在发生了什么?不想管罢了,他想管早就出手了。”
“华清楼已经在你手里了,还用担心他能掀起什么风浪么?打狗不入穷巷,把人逼急了指不定他能干出什么来。”萧敬文有些担心。
“这不是打狗不入穷巷,这是先下手为强。你以为苏舜钦真有这么乖?”白承箴目光如炬,“华清楼的那具尸体不该出现,在原本的计划里,最先出现的死人应该在清水巷。到底是谁把最初的爆发点却在华清楼,你难道从来没有怀疑过么?”
“这难道不是手下人失误么?”萧敬文不解。
“是苏舜钦干的。”
“怎么会,让血蝶在华清楼爆发对他有什么好处?只会让华清楼交到你手上。”萧敬文道。
“的确如此,但我确信是他这么做的,我有预感,他要杀了我。”
“你连理由都说不清楚就要杀了他,玄色问罪我可不和你一起顶。”
“需要什么理由!那个人就是个疯子,疯子做事不需要理由。你若是担心玄色问责,大可以现在找他去,届时装作无事发生就好。”白承箴道。
“我必然不会留你一个人与那小夫妻对峙。”萧敬文话是这么说,却实在不想和白承箴一起。
“小夫妻?我要把他们都灌了药扔进窑子里去!”白承箴恶狠狠道。
他知道这是白承箴和苏舜钦之间的战争。他若是加入进去,不管哪一方赢了对他来说都不好。
白承箴生性多疑,杀了苏舜钦下一个也许就是他;至于苏舜钦,确实如白承箴所言,就是个疯子,做事不可捉摸。
简而言之,白承箴赢了,苏舜钦就杀了他;白承箴输了,白承箴就杀了他。
萧敬文说到底是个凡人,半神的战争万万不该参与,尤其是这两个疯子的战争。
白承箴还要饮血,他修炼的邪术必须依靠血液保持清醒,也是机缘巧合,他才炼制了血蝶。萧敬文一介凡人,先去休息了。
长廊尽头的屋子,暗室里面,白承箴开了天窗,月光从上面打下来,带着晚风的湿冷。
而那束光之下,是一个被绑在架子的女人,衣不蔽体,蝴蝶覆在她身上。裸露的肌肤呈现出病态的惨白,像是已经死了,但她颈便跳动的脉搏却又说明,此人一息尚存。
白承箴照旧是在她颈边开了一个小口,用银杯接了一盏鲜血,喝下。
而后黑色的瞳孔一点点便成鲜红色,连发丝都愈加飘逸,隐隐往上浮。
月光落在他脸上,越发显出一股邪性。
白承箴围着少女,且歌且舞,在她身上轻轻嗅着,仍旧沉迷于鲜血带来的芬芳。
直到,一柄剑从天而降。
“邪修!”苏舜臣紧跟着那把剑落了下来,骂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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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青要山,山见楼。
革职后她就来了这里。她坐了一整日,直到暮色将尽,神鸢才来。
她伸手接住那鸟。木质,半寸长,翅羽收紧,坠在她掌心时还带着余温。
这不是第一次用神鸢传信。以前城内若有急事,楚石用舟顺着听水楼后的暗河送来木函;只有当她出城,才会换成神鸢。
信纸藏在机关腹中,术法识别才能开启。她指尖轻扣,一道淡光闪过,纸张从鸟腹中吐出。
字迹熟悉,是楚石的笔迹:“苏卿于今夜子时有约,子午路。”
这是她离开长安的最后一问,苏舜钦自打她被苏舜臣带走之后,一直没有信传来。但她出来那天得知自己“云游”四方,华清楼由白承箴接手的时候就知道,这是苏舜钦的手笔。
他去找了白承箴,用华清楼换自己出来。
他要苏舜钦的行踪,她要去找他。
她不知道苏舜钦约了谁,要做什么,但她不想离他太远。否则,就会像从前的伙伴一样,说一句离开,就再也见不到了。
“你要去么?”林观蘅自从接了榻月出来,就一直跟在她身边。
“自然。”榻月道,“林小姐,你不必跟在我身边。”
“为什么?”林观蘅不理解。
“这是半神的斗争,你太弱了,入局只有死路一条。”榻月烧掉了那张字条。
林观蘅静了一息,道:“苏卿千方百计要你离开的原因,是否也是如此呢?”
榻月怔住了,这是她从未想过的角度,甚至她并不认为,苏舜钦这是“千方百计要她离开”,苏舜钦此前也会很久不回来,并不只是今时今日。
“他怕你受伤?”林观蘅不依不饶道,“还是他觉得你太弱了呢?”
“林小姐。”榻月打断了她,“慎言。”
林观蘅平复了气息,道:“我不弱,至少没有你想的那么弱。我可以和你一起去。”
榻月顿了顿,“你留在此处,有任何变动,屋檐下的风铃就会响动,届时才是你出手的时机。至于怎么做,小铃会告诉你。”
林观蘅这才停下了,留在原地毕恭毕敬地看着榻月离开,而一旁的小玲,和以往一样沉默寡言。
这算是,留下她了吧。
已是黄昏,天边霞光不算盛大,倒是一轮红日挂在天边,颇为壮观。大风卷沙尘纷飞,今夜怕是要下雨。
夜里,长安城淅淅沥沥落了几场小雨,不知还有几场。
亥时,榻月拿起了那柄绘有古神战争的油纸伞出门,此时走过去,时间应该正好。
与此同时,苏舜钦穿着宽袖的袍子走在街上,地面被雨淋湿了,衣摆沾满了泥水。
苏舜臣与谢照松、沈清河一行人早早到了子午路。
那处巷道靠近废园旧坊,平日里人都不走,今夜却罕见地点了天灯。灯光悬得不高,湿气重,火光在雨里罩得发黄。
雨顺着屋檐滴落,打在青石板上噼噼啪啪,有节无声。
光下影影绰绰,有三人,一人坐着,两人立着,如同守卫。
而他们对面,空了一把椅子。
苏舜钦看了一眼光下的三个人,戏谑道:“我以为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
“张家十三条人命,还有二十四桥的二十四具尸体,显然不是我们两个人的事。”苏舜臣回答他。
其实是苏舜臣今夜出门的时候被程明和祝守玄看到了,不得不带了两个人出门。
正说着,天上又飘起了小雨。沈清河见他没有带伞,便将自己的伞送了出去。苏舜钦正要拒绝,却发现自己的上方多了一柄油纸伞。
不过是看了一角那个油纸伞,苏舜钦就知道,榻月来了。
“看起来你也不是一个人来的。”谢照松回击道。
苏舜钦没有反驳他,而是回头看向榻月,她沉默地撑着伞站在雨里,低着头看不清楚。
他拉过椅子坐下,直视面前的人。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看过他了。
“张府之事不是我。”苏舜钦开口道,算是谈判的第一句。
“我知道。”苏舜臣淡漠地看着他,逆光落在他的面部轮廓上,越发冷峻,拒人千里之外,还有他那双眼睛,看向苏舜钦的时候,像是森林里的狼在捕猎。
“但你一定知道些什么,比如,血蝶是怎么制作的,以及,母体在哪里?”苏舜臣道。
苏舜钦倚在椅子上,笑道:“我知道。所以呢?我们今天聚在这里不是要谈判么?哥哥,你给我开什么价呢?”
苏舜臣听道“哥哥”的瞬间身体明显一滞,却还是将“谈判”进行了下去:“你想要什么?”
苏舜钦温柔地笑了,恍惚间苏舜臣还以为面前这个人是他七年前在淮州的弟弟,那个时时躲在他身后,却又总是有鬼点子的弟弟。
但他身后站着一个衣着华丽的女人,他手上还有无数的鲜血未能洗清。
“我要——”苏舜钦故意拖长了音调,道:“一个清白。张府一事,还望奉律大人明鉴,还小人一个清白。”
“你当真清白么?”苏舜臣步步紧逼。
“我只是个琴师,若还要问我其他的身份,说得上来的只有淮州苏二。”苏舜钦笑着,眼波流转,半是哀伤半是挑衅,望向苏舜臣。
他知道这是他的死穴。他赌,或者说他确信,苏舜臣因此愧疚。
但苏舜臣脸上却没有半分退缩的神色,而是骤然站起身来,这样一来,苏舜钦就在下位。
人在下位的时候,往往收到压迫,心理上受到压力,会口吐真言。
但苏舜钦却好整以暇地坐在那儿,看着苏舜臣疯了般站起来,只觉得好笑极了。
谢照松看不惯苏舜钦这副样子,拔出剑来直指苏舜钦。但那剑还未到跟前,就被别人挡了下来。
是榻月的剑,伞中剑。
他早就知道能留在苏舜钦身边的女孩必然不简单,但是这个反应速度,远在沈清河和谢照松之上。
榻月挡下攻击的同时,手腕反转,将剑压住,再直刺出去,直取苏舜臣喉咙。
“当”——
榻月手中的剑折断了,短剑飞出去,在地上哐当滚了几下才停下来。
榻月这才发觉,苏舜臣挡下了她的剑。不仅如此,以寸劲发力,四两拨千斤之势,断了榻月手中的剑。
苏舜臣手里的剑本可以夺了榻月性命,但挡在剑与人中间的,是苏舜钦手里的折扇。
他死死盯着苏舜臣的眼睛,一直以来的伪装终于卸去,露出阴鸷的野狼一般的眼神,彷佛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苏舜钦一推,苏舜臣坐了回去,而榻月手里的伞已经落在地上。
苏舜钦轻轻一指,伞悬在上空,又递给榻月一张手帕。榻月这才发现,被剑震麻的手虎口处有一道口子,汩汩留着血。
气氛一下子变得剑弩拔张。
榻月缓缓将手帕缠上伤口,只听到苏舜钦恢复了神情,语气含笑:“哥哥,放轻松,我们是来谈合作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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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断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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