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弟自从即位之后就张罗着为我招驸马,明明自己还是个毛头小子,非装成一副老成的样子对着一堆世家子弟的背景资料批判来批判去。
“这个倒是有点才华,但是太花心了,上个月又给花楼的歌女作了首词,说是唱哭了好几个姑娘……”
“这个还挺老实的,镇国公家风严谨,想必是个会敬重皇姐、呵护皇姐的人,但他总板个脸,一点意思都没有……”
“中书令家那个小子也不错,但是中书令那个老狐狸…………想必他儿子应该是只小狐狸……算了算了……”
我这段时间一直在写一部医学总结。去年冬天的时候,章太医一直下不来床,我有时会去探望他,听他絮叨几句。
那个时候,他絮叨得最多的就是永嘉那次瘟疫,说“要是当时永嘉的医者能够及时发现瘟疫的苗头,赶紧把病患隔离到一处,应该会少死不少人啊……
还有那些药材,哎呀他们那个时候什么药都买,有的根本用不到……该用的药翻遍了仓库都没有,真得好好教教他们……“
后来,章太医没有熬过那个冬天,夏太医做了新的太医院使。他上任的第一天,就把自己关在院使的屋子里待了一天,出来的时候眼睛红得像个桃子,说屋子太冷了,让人搬个火盆进来。
我和夏太医说,我想写一部关于治疫的总结,再多印几本给各个府县。我打算再写一些关于日常保持卫生安全的小方法,最好各家各户都可以学一学,这样大家也会少生病。
夏太医眼睛又红了一圈,说我要是需要什么帮助就跟他说,他也会帮我做校正。
小皇帝批判各位世家子弟的时候,我正在写“吃饭前要洗手“。听着他夸一句骂十句了一圈京城的大好男儿之后,我放下手中的笔,擦了擦手,拿起桌上的茶吹了吹:
”这几位都是世家子弟中的翘楚了,你是不是太挑剔了些。“
小皇帝瞪了我一眼,“别装了,我还能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这几个人再翘,也翘不过林家那个小将军。”
“要说那个林家的小将军,他确实还勉强配得上你,就是……”小皇帝的语气淡了下去,
“东齐就这么一位拿得出手的将军了……他,不能离开凉州……”
“皇姐,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这孩子,又说胡话了。
于是我开始给他讲冷笑话,在我讲到,把折了的手指往墙上怼,打一个字是,“虎”的时候,小皇帝总算不说胡话了。
然后他把我赶走了。
我顺路去了趟御膳房,拿了一壶米酒,顺着月亮的方向边走边喝,不觉走到了畅音阁的戏台。
畅音阁……我那年应该还不到五岁,在皇祖母的寿宴上看了一场戏,竟是入了迷,后来有一天趁着宫人不注意,偷偷爬上了畅音阁的戏台子想要操练一番。结果撞见了在宫里迷了路的林家小将军。
他当然不会承认他迷了路,硬气地说他随父帅入宫,陛下允他在宫里逛逛,他就来学习一下宫中的园林景观的布局。我看他如此好学,便拉着他的手逛园子去了……
后来,他每次入宫都会给我带些好东西,比如富华斋的点心、冠春园的烧鸡、还有街边卖的话本子……
再后来,有一年春猎。他穿着一身玄衣,打马球拿了彩头。那是一支翠羽华胜,摆在红木的雕花小匣里,里面还垫了绢布,精致极了。
他端着小匣走到我面前,对我说“心乎爱矣,遐不谓矣……“。
那一天,我突然发现,那个少年还有着初见时一样如墨画的眉眼,只是不见了稚气,换上了沉稳盈耳的音色,而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声音里又多了一份认真。
他头上的红色束带和猎场的旗子一起随风飞舞,在他明朗缱绻的目光里,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
这个充斥了我的少女青葱岁月的小子叫林靖衡,帅府独子。
林将军对这个儿子是出了名的严厉,倒不是因为他期望太高,而是因为他这个儿子实在是过于张扬。
五岁的时候就随着林将军往来军营,九岁上战场,十六岁自己领着一营军马包了燕北的中军将军……
他的这些英勇事迹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尤其是那些贵女……每次赏花宴都能看见她们一个一个红着小脸,叽叽喳喳地描绘着林家小将军是如何鲜衣纵马、勇猛无双、健壮勇武……
啧,说得好像她们都见过似的。
我倒是见过……
他包人家燕北的中军将军的时候,被那位四十岁的老将军劈了一刀。那一刀划开了他的软甲,伤口从左肩一直到小腹。
我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直接扔了手里的捣药罐,装了一大箱子药跑到了龙城。我冲进他的帐子里时,他正靠在榻上改地图。我和他震惊的双眼对视了一会,便开始扒他的衣服……
虽然我几乎彻夜不休,赶路还是花了我快十日。他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除了最深的地方还有些渗血,整体上已经没什么大事了。
一口憋了好久的气终于吐出来,我再给他换了个药。做完这一切后,我才抬头看了他一眼,他双颊有些泛红,额上还有一些小汗珠,抿了好几下嘴,才张口说:
“不碍事的,不要担心……“
然后他抬起了手,把我两鬓的发轻轻拢了上去,重新挽了个结。北边的风确实大,头发看来是吹散了……
回京后有一天,他对我说,我当时除了头发散了,衣襟也七扭八歪的,睫毛上还沾了雾气,脸也跑红了,还一喘一喘的……
气得我当场晕厥,三天没理他。
后来他去冠春园给我买了一只刚出炉的烧鸡,他把鸡腿拽下来递到我嘴边的时候,我选择了原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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