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吱。
风卷着声音一起唤醒赵能，他缠着被子睁开眼睛，看见刘姗红关门的背影，白天不着家，晚上可晚回来，瞅着挺忙似的。他捂着心口，心脏跟针扎的疼，便拽了拽刘姗红的袖子，指着桌子上的水示意我想喝水。对方没动作，赵能抬头，她站的位置使她一半脸藏在黑暗，不苟言笑，眼神透着凶狠，另一半脸则白净温柔。
割裂至极。
过了很久，刘姗红拿水给他。
眼花了吧。姗红怎么能凶狠？赵能喝完躺床上吁气缓，而刘姗红也不脱衣服悄无声息的躺在他旁边，没有嘘寒问暖，悄悄话。他以为受了欺负不爱说话，拍了拍肩膀表示安慰。
一夜过去。
以往都是刘姗红先醒，然后穿好衣服对着财神爷拜拜，她就是不上香，赵能嘀咕，你求人家不给上点香，那是干什么呢，都没有诚意，财神爷莫要怪罪。刘姗红笑笑不在乎，她双手做出一个难的手势，一般人学不来，容易骨折，跪在地上磕头，说着：“保佑我。”
赵能看她还在睡，把被子掖好出去坐会儿。过了一个小时，刘姗红没醒，过了两个小时，刘姗红依旧没醒，他感觉不对，进屋推她。
睡这么死？不能啊，吃安眠药了？
蓦地，他想到一个，手颤颤去探呼吸，啪，一屁股坐在地上，满脸慌乱，不断往后退，她她她她死了！没病没灾的死了！赵能手脚发软，手扒拉别处借力起来，谁知误把柜子上的财神爷像扒拉到地上，碎了。他拿起默念对不起，事出有因，请您原谅，叨咕完拾起碎片回头撞入一双假眼睛里，即使是假眼睛含笑，却难掩像身上的邪性，看一眼浑身发凉。
东南亚供奉的有些像和国内的像不一样，国人要去那里旅游看到了会觉得不舒服，对，就是那种感觉。赵能低头看了看财神爷像又看了看邪像，恍然大悟，刘姗红日日夜夜拜的哪是求钱，分明是后面的邪像，求邪像保佑！
好人谁供奉邪像。
她该不会某邪/教组织里的成员吧。
赵能坐在地上，歪了一下腿伤，疼得差点要半条命。他满脑子都是刘姗红，来的时间不长，定是准备等长了认识了去传教。他疯疯癫癫跑出去要找人抬走刘姗红，跑到半路撞到一个人的身上，抓着人家不松手，嘴型不停。
花日道：“对不起，我听不懂。”
赵能扯着他往坡上走。
花日不想看见刘姗红，道：“我有事，先走了。”
不行。
赵能抱住他的腿，一副死也要缠上你的样子。
花日：“………”
碎发落在高挺的鼻梁上，他听不出来情绪问：“你想干什么？”
赵能指着屋子，接着在他手心写上死字。
死？
花日反应过来，抓住他的肩膀急道：“你说刘姗红死了？”
赵能疯狂点头。
花日跑到上面，推开门，入眼便是刘姗红静静地躺在床上，脸没有一点血色，他上前探鼻息，真的死了。所以怪物抛弃这具身体，去别的地方了？为什么抛弃？去了哪里？他以为它还会攻击自己，可现在……不对啊，它日日夜夜跟赵能待在一起，为何没有杀死他呢？花日仔细看了一会儿，逐渐懂了，赵能骨瘦如柴，命不久矣之相。
在他不断比划下，花日连猜带蒙问：“你想让我送你去养老院？”
挥手不是。
“你想让我叫其他人来？”
挥手不是。
“你想让我把刘姗红送去殡仪馆？”
赵能就是这个意思。
“她跟我非亲非故，而且送去殡仪馆需要好多手续，怪麻烦的，你找别人吧。”花日说，他最不喜欢去人多的地方。
赵能死死拽住他，扯出一张纸在上面歪歪扭扭写：你dai我去，我来办。我可以给戋，很多很多的戋。
他想明白了，不管传教还是其他，和刘姗红在一起那么长的时间，她有情且善解人意，死了怎么说得好好送走。
花日是缺钱，但没缺到有暴露风险还去挣，他道：“恕我不能答应。”
赵能继续求着。出轨被抓后，他在村子里人缘都丢了，所以眼前人是唯一的希望，宁可多给些钱，也要抓住。
“这样吧，我找别人跟你去行不行？我不认路，万一给你带丢了呢？”
也行。
赵能同意了。
花日找了老爷爷来，送他们上车去镇上的派出所登记。之后的流程就是殡仪馆来人抬走刘姗红放三天火化，至于骨灰，工作人员说放二楼寄存一年，二百块钱；赵能不干，他另有想法，工作人员见说不过给了。赵能抱着骨灰盒回家的路上，叫住了花日，他知道看不懂手语，从脑子里扒拉出学完仅记住的几个字写：你neng陪我去fen地吗。
花日摇头，赵能又拿出抱大腿，前者没办法跟他去了。
赵能曾多次来坟地。大概二十年前吧，他年轻气盛，诸邪不怕，干过一种活，替回不来的人清明节拜祖先，替人埋骨灰，挣几个钱后转去干别的工作。到了地方，找一个位置，赵能开始用铁锹挖土，他的目的不言而喻，把骨灰放到这里。
花日字好，飘逸灵动，写名字落到了他的身上。他思了一会儿，提笔——刘姗红之坟。与其他坟格格不入，那些大多数是谁谁谁之妻谁谁之女之子，看着，好像没有自己的身份。可他们来了世上首先是自己，所以花日才这么写，他写好放一旁晾干，也跟着去铲土了。
铲到坛子大小，赵能把骨灰盒放进去，埋好，弄一个小土堆，插牌子，如此一个坟就做完了。刘姗红吃菜时每样菜都吃一点，因此赵能不确定她到底喜欢吃什么，选了三道荤素菜、一碗酒放到土堆面前。
就这么没了。你说，你死了，我怎么办？留我一个人在这世上多么的孤单？赵能暗暗想。
走到岔路时，花日说他回去起菜，得走了。分开后，赵能没有回家，而是去村子里的小卖部买了一个鸡腿和耗子药，慢悠悠地返回坟地。
天真蓝啊。
他没有上过几年学，找不到形容天空的词，只能大白话念真蓝。跟患有精神病的母亲杀死父亲的那天一样。
他小时候能说话，说得还好，街坊邻居经常夸他—长大了去说相声小品好不好？
年幼的赵能张口：“好，当相声演员！”
上小学四年级，这个梦破灭了。他收拾书包蹦蹦跳跳回到家中，撞见母亲拿刀疯狂捅父亲，父亲倒在血泊中，没有呼吸。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喊谁，只能上前抱住母亲让她别继续下去，可母亲疯了一样竟然举起小刀要杀他。赵能趴在地上闭眼，幸好邻居及时来拖走了母亲，那之后，他的生活一团糟，学费没有，只能不念了，这都算小事，他发现他一句话都说不了。
赵能不想承认也得承认，他再也说不了话了。后来娶了妻子，努力挣钱还债，还完他开始找回小时候的乐趣，比如买竹蜻蜓飞到天上，比如溜溜球，比如买贵一点的面包，这些在张英眼里，就是他爹的浪费钱！
“你都多大了，还买那种东西？”
“再买都给你扔了。”
认识刘姗红，刘姗红理解他的一切，如今人没了 。他就是天煞孤星，身边的人都没有好生活。到老了，赵能想开了，张英过惯了穷日子，怕回到从前的日子，才经常那么说；去镇上的工夫，他把所有钱都转给了张英，祝你找到自己。
赵能打开袋子，把两袋耗子药粉倒在上面，今天大胆的吃一回！没有人管他了。
鸡腿真香！
****
这两天起菜，起完菜还要联系人卖，花日忙得头不沾床，卖完就好了，卖完他就能去大连了。装好车，菜又大又好卖的钱多，老爷爷儿子乐呵呵给他钱，还有一千元。沉甸甸的一万三，花日升起满足感，靠自己双手挣的，他揣好紧接着听到对方道：“你继续照顾老人，我一个月给你六千，你看怎么样？”
“不了，我准备休息一段时间。”
老爷爷儿子捡起土块捏碎道：“大小伙子，累到了？”
“累到了。”
“好，什么时候走？”
“明天下午的车。我收拾包去了。”
回到房间，花日理包，看到一个小桃木剑躺在包最下面，是花钱找笪水专门给刻的，开了光的，那天吃完席就去起菜，都没时间戴上。他拿起戴在脖子上，慢慢捏住，想起笪水说的话：你和我们一起去大连，我们一起查资料，想对策，你一个人出事都没有人知道。
花日想想也是。他手上快没有金弥粉，一个人东躲西藏的，资料都找不到，更别谈对付了。笪水不一样，能用身份证，有手机，更重要的是有粉，那么勉强算一条绳子上的蚂蚱，等混到时候，买点过来。
理好包，老爷爷站在门口看着他。花日停了一下，说什么？说你放心，难过啥，我会回来见你的，那不骗人吗？不出意外，他的结局不算好。
“我……”
老爷爷：“要走了？”
“嗯。”
“去哪？”
“大连。”
“那真远。”
可不嘛。花日心道，那群人怎么非要去大连？
“以后别总吃面包，多吃饭，别舍不得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老爷爷突然说。
花日好久没有听到这句话了，心里酸酸的但又不知该表达什么，干巴巴道：“会的，你也是。”
……
第二日下午。
花日经过坟地小路时，听到有人喊：“这不是赵能吗？”
“赵能死了——”
谢谢支持
鞠躬！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风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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