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赫尔墨斯

黎念想也没想就挂断电话,然后关机。

她拍拍长裙后面沾惹的沙子,提着鞋和包一步一步深陷在沙滩上,朝着身后亮灯的建筑缓慢挪去。

酒店大堂旁边是一家日咖夜酒,同样只对住客开放。

店内装修主打清冷风,但气氛绝对算不上冷清,卡座里满满当当全是深夜前来消遣的饮食男女。有人耳鬓厮磨低声交谈,偶尔发出含蓄的笑声。也有人倚在落地窗前接吻。舞台角落的年轻女人烫着狂野张扬的拉美卷,正在施坦威钢琴上弹奏随性明快的爵士乐。

黎念推门而入时,忘记自己还赤着脚。

这引来了一些意味深长的目光,但她并未留心。

她拉开吧台前的高脚凳坐下,把手里的凉拖鞋一扔,再踢到凳子下面。

“美女想喝点什么吗?”穿西装打领结的服务生一个滑步闪现到她跟前,手上还擦拭着玻璃杯。

黎念的视线在酒水单上逡巡片刻。

这些特调鸡尾酒的名字大多起得晦涩难懂,如果没有下方的英文名和配料表,根本让人无从下手。

最后锁定住了“爱人”二字,不仅因为它简洁明了,而且外文翻译采用的是法文。

——“Mon amour”。

她按着最标准的法语发音念了出来。

服务生本来盯着她的脸出神,余光隐约察觉到她的红唇一开一合像是说了些什么,连忙惊恐地道歉。

“我要一杯‘爱人’,谢谢。”黎念耐心重复一遍,附赠一抹未饮先醉的笑容。

“好的,您稍等。”

她扫了一眼配方。基底是朗姆酒和草莓百利甜,混合以椰乳。看起来这款“爱人”既有奶油的甜腻,也有酒精的刺激,像极了正常恋爱应该有的口味。

淡粉色液体被盛在玛格丽特杯里,杯壁上面还有一只糯米纸做成的蝴蝶振翅欲飞。

黎念端起来轻轻抿了一口,和想象中的味道如出一辙。

身侧袭来一阵轻风。

“Mizuwari,谢谢。”

黎念闻声向右看去。

一个看起来约莫30岁左右的男人落座在她身旁。他穿着得体精致,腕上戴着一块价格不菲的江诗丹顿钢带款手表,发型亦梳得一丝不苟,在此地浓厚的度假氛围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嗨。”男人先主动打招呼。

黎念弯唇一笑,颔首致意。她把一侧头发撩拨至耳后,栗色长卷发顺着身体曲线垂落在纤细的腰间。昏黄的灯光洒落在身上,使得原本就精致的侧脸轮廓较之白日的凌厉更添几分柔美。

“虽然这种搭话方式有点老掉牙,但是我觉得我应该在哪里见到过你。”

“大家都爱这么说,”黎念把蝴蝶取下来放在手心里把玩,故意和人唱起了反调,“或许因为我是大众脸吧?”

“好看的人都是相似的。”

这种对话一度让黎念有些乏倦。但她只是浅浅笑着,和男人碰杯,静候对方的下一步攻势。

等待合适的时机,完美地拒绝。

“其实我想说的是,海云7897,是你吧?黎念。”

他把“7”这个数字读作了“拐”。

这是国内航空通信的专业发音方式,为了避免在复杂的无线电环境中造成误读、误听。

黎念玩味的笑容登时凝固:“您是同行?飞友?”

总不能是塔台那个约她吃饭的管制员吧……追她追到外省来,也太有毅力了。

“这不重要,以后有机会知道的,”男人饮下杯中一半的威士忌,举起酒杯向她示意,“但愿那个时候你还能保住这份工作。”

“和你有什么关系?”

这是明晃晃的挑衅!黎念顿感胸中升腾起一簇无名火。

“迫降直播我看了,bravo,和动作大片一样惊险。不过——没出事只能说是运气好。其实有很多技术问题都是可以避免的。

“比如你们太着急拉平导致重着陆,差点把飞机都摔了。这个水平只能勉强算及格,还有幸运女神眷顾的成分。”

黎念抱臂冷笑:“在这里当事后诸葛亮,你难道不觉得很煞风景吗?既然你这么专业,别去模拟机飞单发了,直接上真机试试?”

“放心,我必然会给出10 out of 10的答卷。”

男人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双手插袋潇洒转身离开。

不知何时,台上组成了一个小型爵士乐队。有了贝斯和鼓的加入,音乐变得更富层次感。女钢琴师忘情地站起身来,玩起了即兴炫技。

黎念呆呆注视着那个男人渐行渐远的背影,攥紧了拳头,仿佛每一个钢琴音符都重重砸落在自己的头顶,脆弱不堪的骄傲在此刻风化崩解。

民航的安全飞行时间记录仍然在不知疲惫地向前滚动,或许这件事发生在所有飞行员身上,最后的决心都只有一个。

尽人事。

甚至还会有人可以表现得更加无懈可击。

——她有什么资格把自己当作救世神。

牙龈咬得有些发酸,她转身向调酒师招手:“来一杯highball。”

黎念一杯接一杯地捱到了后半夜。之后再有人来搭讪,都被她骂骂咧咧赶走。

周围浮动的人影渐渐散去,她的神志也被酒精捧向了云端。直到破晓时分,一轮红日从海面上缄默着升起,她才半梦半醒着被侍应生搀扶着回房间。

整个房间灯火通明。取电的卡槽里竟然已经有一张房卡。

黎念来不及思考是谁侵入了她的领地。她被突如其来的强烈光线照得不太舒服,微睁着醉意惺忪的眸子,在墙壁上四处摸索灯光开关,却苦寻无果。

“小度小度,关灯。”迷糊中带着几分愠意。

语音助手的回应并未如愿响起,这里不是她在亦庄的家。

取而代之,是熟悉又陌生的男声。

“你……还好吗?”

这个声音黎念认得,即便醉后不知天在水,她也清楚地认得。谢持的声线低沉得就像深夜海潮,每每漫灌进她的鼓膜,都裹挟着粗细不同的沙砾。

眼睛已经适应了房内的光亮,黎念把腕上挎着的LV老花链条包随手扔到地板上,朝着落地窗晃晃悠悠地飘过去。

她明明没喝多少,怎么偏偏就出现了幻觉。

窗户朝东而开,框住的景物恰到好处是初升的赤日。橘光从远处波光粼粼的海面流淌过来,将谢持高大屹立的背影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

他穿着材质偏软的亚麻衬衫,袖口被随意地挽到手肘,举手投足间透露着漫不经心的矜贵。

乍一看和两年前没什么两样,身型依然完美得让她心旌摇动,非得说的话——

“你剪短头发了。”黎念嬉笑着踮起脚,对他的后脑勺又揉又拍。

手感变得有些刺挠。她还是喜欢原来的长发。

谢持没有料到两人阔别多年的话题竟会始于发型,在她莫名其妙提出离婚之后。

这般稀松平常的日常像是劳燕分飞的前兆吗?他不信。

“所以你是因为这个才不要我了?”他转过身来,长指轻而易举扣住她纤细的手腕,步步逼近。

虽然听起来有些无厘头,但是和一个醉鬼有什么好讲逻辑的。

他只是需要一个黎念亲口说出的答案,比任何时候都急切。

黎念在突如其来的力度之下险些失去重心。她后撤一步站稳脚跟,试图挣开他的束缚,却只能是徒然。

“对啊,”她放弃了挣扎,眯着眸子往前凑近些,报复性地把身上的酒气渡给他,“你现在这样……看起来跟那个坏人一样丑,你们都欺负我,都是大、坏、蛋!”

她实在醉得不浅。

谢持听得云里雾里,哭笑不得。

他尝试回溯了一下混乱的记忆,从方才在酒吧远远望见黎念清瘦窈窕的背影,一直倒推至登上回国的班机之前。

-

谢持乘坐的机型年代有些久远,并没有配备公共Wi-Fi,所以他只好百无聊赖一路昏睡。

结果刚落地就收到堆积如山的消息,有海云航空故障备降大兴的新闻推送,有母亲的未接电话,有黎念言简意赅的离婚请求,还有银行发来的动帐提醒——显示对方户名为“秦皇岛xx酒店管理有限公司”。

天上不过半日,地上早已换了人间。

他原本只是想突然出现给黎念一个惊喜,却未曾料到这秘而不宣的心声直接为他们有名无实的婚姻敲响丧钟——

有些莫名其妙,像是真心话大冒险的恶作剧。

谢持几乎是全机第一个过边检的人。他顾不上去转盘取行李,直接拦下一辆出租车,报出令司机匪夷所思的目的地。

从首都机场开到阿那亚需要三个半小时,导航预计到达时间已是深夜。

司机师傅并没有做好跨省长途的心理准备,正准备婉言拒绝。下一秒,微信到账的语音播报还是打败了一切疑虑。

谢持见他迟迟未动,盯着手机头也不抬:“五千不够的话,再加你两千。”

他正在尝试联系黎念。

先前还能接通,只是久久没有应答。等到他后面再拨过去的时候,对方直接关机不理人。

“您系好安全带了,我给媳妇儿报备一声,咱们这就出发。”

京B牌照的新能源小汽车飞驰于高速公路上,谢持在官方的报道里找到了自己妻子的身影。发动机起火,大侧风落地,民航史上最惊险的迫降,她是参与者之一。

想到黎念事发不久后的那一通极尽克制的未接来电,他如鲠在喉。

后来,谢持把随身携带的结婚证出示给酒店前台,成功拿到了房卡。

房间里空无一人,只有摊开的行李箱,和凌乱的床单被褥。

他寻遍了整个酒店,甚至打着手电筒在海滩边搜索,最后却狼狈地在酒吧里正巧撞见她和一个陌生男人推杯换盏、言笑晏晏的情形。

刷他的卡,泡别的人。

这就是她的答案。

谢持将怀里醉得不省人事的黎念打横抱起,放到柔软的大床上,再替她盖好被子、调高空调温度。

离开前,视线扫过门口的落地镜。他下意识顿住脚步,看向镜中的自己。

为了回国专门理的短发,她说很丑。

念念:顺毛的手感就是比刺猬头好啊(·_·;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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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赫尔墨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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