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司并不是苍南人。
据一个很老很老的老人说,他爷爷讲祭司是撑着一只小舟来苍南的。那天正是适合赶海的大退潮,人们在海滩上捡拾着海洋的馈赠、盘算着今天的蟹是清蒸还是爆炒。有一只小船逆流而来,远远的像一片叶子在宽广的海面上漂浮起落、上面站着一个人、穿着墨蓝色的长衫、戴着斗笠看不清面容、身量却颀长挺拔,像海风中挺直的桅杆。他素手而立、没有撑蒿、船却直直的朝着岸边而来。与世隔绝的淳朴渔民们并未见过如此神迹,大惊之下以为天神降临、赶忙跪下匍匐在地,却不自禁地抬起了头、看着那个逆风而来的身影越来越清晰。
船在岸边停下了,那人慢悠悠地下了船、看到跪伏一地的村民、皱了皱眉头又轻轻笑了起来,不过村民们是看不到了。他目光转了一圈,挑着最近的年轻小伙子上前开了口:“劳驾,请问这里是何处?”
青年人看着天神走进自己还跟自己开口讲话、一时间激动的不能自己、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刹那间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说不利索:“这…这里是…是…是苍…苍南岛…”
“苍南”,戴斗笠的人重复了一句、似乎是觉得有些耳熟。
他抬眼打量小岛片刻,拎着一截树枝背手而上、在岛上转了一圈儿、路过后山的野井时似乎有些渴了、便扔了竹筒下去、舀上来半汪清泉。
入口格外清甜。
那丝甜意好像渗进了心里,舒服得灵魂都懒了。
就这儿吧。
有个声音在心里说。
不走了。
远远跟着的村民们瞪大了眼睛。他居然能喝这井里的水?!
野井一直在此地,很多年了。可从没有人成功舀起过里面的水,像镜中月水中花、竹筒扔下去干干的、捞上来还是。
可这个人?
“您是……是神仙吗?”
有个幼童忍不住发问。
戴斗笠的人朝幼童伸出一只纤瘦的手,隔空在他头顶虚虚抚了抚、声音似乎带着点笑意。
“也许吧。”
声音好听极了,像风平浪静的晨昏吹来的海风、撞在屋檐下的海贝壳发出悦耳的声响。清脆里有一丝厚重,不跳脱不呆板、是刚刚好的温柔。
“神仙!”
幼童又惊又喜,抱住他的大腿不松手、露着牙咯咯笑、瞪着乌溜溜的圆眼珠子仰头看他。
“您是来帮我们的吗?”
苍南是座贫瘠的岛。
山顶上不知为何终年笼着层灰蒙蒙的雾,阳光照不透、作物长不好。刚种下的新苗不是遇旱就是连日大雨,居民们没了法子、只能冒着危险出海、祈求海神的一点怜悯度日。
是因为看不得苍生如此艰苦,所以才有天神下凡。
他们的日子会好起来的吧。
神仙没有回答。
他弯下腰,抱起幼童、将他交给一旁的父亲。
“我想,在这里住下。可以吗?”
自然是可以的。
村长诚惶诚恐地邀请神仙去家里住下,张罗着第二天找人帮他盖新居。神仙摇摇手不必,径自去村里的祠堂静坐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苍南的居民们是被许久未见的万顷晨光叫醒的。
暖洋洋的,像碎金一样、洒满了整座岛屿。
人们抬头望去,发现山顶终年笼着的浓雾已经散了。断崖之上已经落成了一座小院儿、和村里的祠堂有些像、但是更大更宽敞、也更气派。
这是苍南从未有过的神迹。
神仙摘掉了斗笠,半张绣着古朴纹样的银质面具遮住了眉眼鼻梁、只看得到他清瘦的下颌,和两片血色很淡的薄唇。
他沐一身晨光,从远处走过来、也盯着那间小院看。
半晌,嘴角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是个浅浅的笑。
“去忙吧,各位。无须为我操劳。”
然后他顺着山道而上,颀长的身影消失在林间。片刻又出现在院前,仰着头看了门额片刻、树枝做笔、信手而挥,在空空的匾额上题了两个字,随后走了进去、掩上门。
“苍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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