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是不需要睡觉的。
所以他在石桌上坐了一夜,将那壶冷茶喝到没滋没味儿、盯着酒看了半天,也没敢趁人不在偷喝一口。
祭司确实是他捡到的。
他本在一片混沌里、睡了几万年的长觉,突然被一阵惊人的怨气唤醒。再睁眼时,就看到了一个长手长脚的……生命,躺在自己本体的浅滩上。
生得极好看,颀长清瘦、眉眼像雾天的海岛掩在云烟里一样、淡淡的,又让人格外记忆深刻。
看一眼就挪不开了。
更叫人挪不开眼的是他身上冲天的怨气,千余条生命死前的怨煞及于一身、黑沉沉的、像茧一样笼着他,托着他在海面上飘荡。
这个……生命,似乎是成了煞。不死不灭、不生不息、漂浮于茫茫海域。
结果撞到他,把他叫醒了。
他那时还没开化,一片懵懂混沌、连人都不知道是什么。只是看着那个长手长脚面色苍白的生命,没来由地一阵不舒服。
太冷了,他想。海里太冷,不适合睡觉。
于是他把他捡了回来,试着叫醒他。
他在替人疗伤探寻到了他的全部记忆。
于是懵懂的神懵懵懂懂地懂了什么是人。
还有什么是家国天下,什么是君命难违。
还有……
还有那种复杂的,他当时并不能理解的、看向一个人时从最初的眼含星光、到眼含日光、到最后慢慢黯淡下去,垂着眼、红着眸,再抬起来时只剩一片死寂、注视着无边海面。
他实在不舒服。
他想。
这么漂亮的一双眼睛,怎么能没有光呢?
外头飞起的鸟雀打断了他的思绪。
神仙头一回这么无所事事,坐在树底下抬着脑袋数叶子。
这人喜欢梨花,是在他的记忆里看见的。每年三月开满他的庭院,风一拂过就落人满身白。所以他也给他弄了棵梨花树,不受节气年岁影响、终年灿烂如雪,开了又落、却从不光秃凋零。
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呢?
想不通。
那些有关天象地理的消息在无数个夜晚里借着梦境传给他,起初是好的、人们真当他是天神下凡,爱护他、敬重他。可后来梦境似乎出了问题,他接收不到正确的信息、说出口的总是有误。人们失落了好几次、渐渐学会自己辨识风向种植作物,也就不再需要他了。
他又离别人的生活很远了。
尽管老是跑来跑去的小孩儿和拉着他家长里短的大人们很讨嫌、总是打扰他细细观察这人,可他总是舍不得这里冷清的。院里渐渐没人来了,就剩一道清瘦单薄的身影、看起来……用他新学的词语、寂寞极了。
他不想他孤独。
于是学着从那人旧日记忆里看到的画面,给他造了一场又一场极尽欢乐的美梦。他也确确实实看到过沉浸在梦中的人嘴角露出欢喜的笑,他也跟着高兴。只是偶尔也难过可惜,要怎么样、什么时候、才能看到这人清醒着、也这么笑一回呢?
要是对着他笑就最好了。
他抬头看看紧闭的门,拦不住自己的、连手都不用动、起个念就能进去。可这样……他会生气吗?
还记得好多年前有村民不懂事擅动了风铃时那人的冷脸,比极北荒原下的万丈寒冰还要冷。
那……入梦呢?
算了。入梦耗费心神,那个人看起来……已经很疲惫了。
有什么办法呢?
等罢。
学着那人平日的模样,倒了冷茶、洗了杯盏,又把梨花酒封好埋回树下,走到那人总是躺着的摇椅上、也学他拿一把蒲扇遮面。
三晃两晃地,竟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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