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静堂开始痛苦的低吟，墨香撑起精神，起身唤道：“姑娘，姑娘。”
她没有醒过来，只是皱着眉，痛苦地摆着脑袋，指甲揪紧被子，像是窒息一般地喘息，发出不明所以的声音。
陶然起身去摸她的额头，轻声唤道：“颜颜，颜颜我在这里。”
她什么都听不见，只是眉头皱得更紧，头摇得更猛烈，陶然去摸她的手，像石头一样冷，整个身体僵直如死人一般，只是如猎豹般呜咽。
“她这是怎么了，”陶然慌了神，只看向墨香，“你告诉我她怎么了？”
墨香也慌了。季静堂是有心疾，六岁以后，凡是看见火光或是情绪激动便会昏倒，只要服下三颗救心丸，通风睡一觉便会渐渐好了。墨香从未见过她这个样子，面色青灰，嘴唇发干，真的一副油尽灯枯之相。
“我…我不知道……”她慌乱哭泣，只道：“姑娘你别吓我，季家只有你了……”
季眠醒了，也凑过来看，一看姐姐是这般模样，便想起昨夜死在眼前的母亲。
她护着姐弟俩，逃跑时被门槛绊了脚，声嘶力竭地叫他们快跑，自己便被铁卫用长刀刺穿了脏腑。母亲表情狰狞，眉毛紧锁，面色在火光中变得又青又灰，像一株枯了水的植物，正如眼前的姐姐一般。
他一下就哭了，在一个孩子的脑中，姐姐也要死了，他从此将一无所靠，是彻彻底底的孤儿了。
陶然把他抱开，出门喊道：“云生，云生！”
云生被打的下肢还没有完全好，跌跌撞撞地跑过来。
“去，”陶然慌乱道，“叫人把杨大夫找来，要快！”
云生闻言转身就跑，一半突然停下，回身问：“昨夜战事，万一…万一杨大夫……”
陶然神情凝滞，原本脱口就要说去宫里找静妃，又猛然想到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季家的女儿在自己家里，甚至不能让人知道她还活着，便也踌躇了。
“带好钱，”他交待道，“先去找杨大夫，死了就一家一家地打听，就是拉也要给我拉过来！”
“是，”云生转身跑出去。陶然回来，见屋里早就哭作了一团，静堂不再发出声音，整个人又昏死过去，几乎没有了呼吸。
他跪在床前，握住她的手放在唇前，终于忍不住哭泣。他看着她，祈祷一般地说：“我求求你，颜颜我求求你，你不要吓我，一定要活过来。”
不知是不是听见了这话，一股鲜艳的血突然从她的嘴角流出来，墨香彻底慌了，推陶然道：“陶公子，快把抱起来，她咯血了，这样会呛死的。”
陶然闻言坐到床上，把静堂扶起来靠在自己怀里，墨香用绢帕去擦拭她嘴角的血，不想她突然闷咳起来，那血涌出了更多。
“颜颜，颜颜！”他彻底乱了神，却又不敢去摇晃她，只把手放在她的嘴边，那血温温的，便一股一股流在陶然的手上。
“来人，快来人！”
跑进来一小厮，陶然急道：“都给我出去找大夫！快啊！”
大伙儿很少见过自家公子如此慌乱不已，疾言厉色，纷纷点头朝外跑，却被进来的陶父陶母拦住。
“老爷夫人，这……”小厮们看看陶然，又看看二老，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陶然喘着气，身体激烈得前后摆动，转头问道：“你们想干什么？看着她死吗？”
陶父道：“我还想问问你想干什么？”
他走到床边，拿拐杖点着地：“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咱家有个罪人是不是？这么大张旗鼓地出去找人，你还想不想科举了？”
他冷笑道：“你们这么精明，自然有办法保我，怎么？你和母亲还能眼睁睁看着全家的希望断送前程？”
陶父真想过去打他一耳光，又看着季静堂血吐得不成人样，只气极道：“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儿子！”
陶父没地方撒气，只突然间推季眠一把，叫道：“起开啊你这个小祖宗！”
季眠被推到在地，哭得声音更大了。墨香去抱他，陶然狠狠地瞪父亲，急得陶父直跳脚，骂道：“咱家是惹了什么瘟神哟！好端端养了个儿子，一心向着外人，连父母的脸都不顾了呀！”
陶然不想再听他们聒噪，只起身把静堂抱起来往外走，墨香跟上前去，陶然在门外叫道：“愣着干什么！都给我出去找大夫！谁要不去就立时打死！”
众人知道公子不会这么做，但见姑娘惨状也于心不忍，纷纷放下手中的事往外跑。他抱着她走进自己的卧房，将她放在床上，仍旧从背后环抱着。
她已经不再吐血了，嘴边弥漫着淡粉色的泡沫，整个头垂丧下去。
他握着她的手，心里不断地祈求，只听云生进来叫道：“杨大夫来了！”
陶然突然间睁开眼睛，像看到了希望一般，起身就要接待他。
“坐，坐好了，”杨大夫止住，边放医囊边道：“云生已经说了病情，我看恐怕是肺出了问题，你就这样扶着她，别动。”
陶然又复坐下来，墨香守在一旁，门外，丫鬟小厮站了一堆，陶父陶母也向里眺望。
杨大夫皱眉道：“那么多人，挡着光了，除了屋里这几个，其他人关门出去！”
墨香蹲下对季眠道：“你也出去吧，回姐姐房里睡觉，好不好？”
他抱住墨香的腿不肯出去，杨大夫道：“也罢，让他在这间房里睡也行。小鬼，那有个躺椅，过去睡觉！”
季眠见不叫他出去，便乖乖过去睡了。杨大夫对墨香道：“劳姑娘去烧盆碳火，把窗户都关上，一会儿施救，千万不可着凉。”
“好，”墨香去了，杨大夫又对陶然道：“把她衣服脱了。”
陶然凝住，整个人动也不敢动。
“干什么，人都要死了还忌讳这个。”
陶然沉吟道：“我叫别的丫鬟进来。”
“喂，”杨大夫已叠好袖子，拿出了银针，“我可告诉你，我不敢担保能救活她，你要是有点儿良心，就最好在这守着，寸步不离地看着她。省得到时候死了又哭爹喊娘的。”
陶然无法，只得依言而行。救治的过程极其复杂，墨香陶然两个人配合尚且忙得满头大汗，他这才明白为何杨大夫不叫自己出去了。
银针扎在她的胸前，静堂的血从嘴角、鼻腔中如汩汩涓流般滑落。两个时辰后，三人重将她的衣裳穿好，杨大夫起身，重重喘息道：“好了，该做的我都做了，能不能活，就看老天给不给面儿了。”
陶然欲要起身行礼，杨大夫止住：“别别别，她现在不能躺，你要抱不住，换个人进来抱。”
墨香闻言，跪倒行大礼道：“杨大夫宅心仁厚，救了我家姑娘，从今以后，您就是姑娘和我的恩人，我们没齿不忘。”
他慌忙俯下身去把墨香扶起，笑道：“休要说这样的话，乱世嘛，谁都不容易，再说了，我救人也不是白救，你家陶公子还要付我一大笔银子不是？”
墨香去看陶然，陶然唤道：“云生。”
云生进来，陶然道：“把备好的银子给杨大夫，好生准备一间客房，让人好好伺候。”
云生刚诺下，杨大夫就拍手道：“你看我说什么？别觉得我救人是什么大恩，陶公子精着呢，这不？不让走了不是？哈哈。”
这话调侃得松快，墨香勾了勾嘴角，心情也瞬时安妥下不少。
杨大夫见气氛和缓了，便用银刀虚指着静堂道：“你家姑娘恐怕有些旧疾吧？”
墨香点点头：“姑娘自六岁起就患了心疾，平日里倒都还好，就是受不得刺激，一受刺激就动辄晕倒，尤其见不得火，每次见都是心悸不已，但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咯血的。”
“也是可怜，”杨大夫用银刀敲着手掌，解释道：“咯血是心血入肺所致，得排出来。现在施针是勉强排了，但瘀血肯定还在。今后一定要好生保养，吃温补的药膳，什么阿胶燕窝人参都用上，千万不可再激动了。你要交待她，性子和缓些，别那么要强，人生在世，有些事眼睛一闭一睁的就过了。”
墨香一一应下。
“另外，这姑娘也太瘦了，如此身量，养什么病都是不相宜的。好在还年轻，可以调养，如果过了二十还这般清瘦，将来怀孕生子必定气虚，可是要吃大苦头的。”
墨香拿眼睛去瞅陶然，两人皆是不好意思。陶然道：“杨大夫费心，是我的疏忽，这些话我记住了。”
“我就是说给你听的，你要想娶这姑娘，就要把她照顾好，千万别这次救活了，今后难产一命呜呼，生个孩子还得重新找个娘，多麻烦！”
陶然被说得干咳了两声，墨香忙道：“杨大夫费心，我带您下去吧。”
杨大夫背上医囊，看陶然静堂两眼，摇头道：“苦命的鸳鸯哟。”
两人和云生出去后，陶然重新去看静堂的脸。她仍旧气息很弱，唇色却不像方才一般死灰，泛起了往日淡淡的玫瑰色。她的手依旧冰凉，却也不似方才那般僵硬，指尖柔软下来，他轻轻地握着，企图叫她温暖起来。
墨香再进来时，陶然就这样环抱着静堂睡着了。她踮着脚尖，轻轻放了个软枕在他身后，又蹑手蹑脚地把熟睡的季眠抱起来回原先的房里去睡。
季静堂得的是心因性肺炎，现实生活中心血入肺会嘴吐粉红色的泡泡，此处为了戏剧效果，改成咯血。
杨绪：救活了别谢我，给钱就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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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咯血·命悬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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