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七在户部候了几日，沈之衡均以公务繁忙推脱。
当苏七回宫向姜宁回禀时，姜宁正修建着花草，她停下手中的动作，挑眉道：“那沈之衡当真这么说？”
苏七点了点头。
姜宁放下剪子，沉吟道：“他不来见我，那我便去见他。早朝，他总该是要来的。”
她看向苏七，吩咐道：“苏七，你去找张沈之衡的画像来。”
“是。”苏七领了命，离开了蒹葭宫。
“可是殿下……”惜桃欲言又止，提醒道：“百官上朝一般是卯时。会不会太早了？您……一般都得睡到午时的。”
……
姜宁咬牙切齿：“无妨，不过就是早起一日，我还受得住。”
下午，苏七便将画像带来了。说是画像，实际上是本画册。
姜宁掂了掂重量，惊讶道：“这么厚？这画册哪弄来的？”
苏七拱手道：“回殿下，属下在凤鸣坊拿的。这画册颇受欢迎，因此凤鸣坊也在售卖。”
姜宁噗嗤笑了一声：“那沈之衡果真那么好看吗？”
她边说着，边翻开画册。
皮相确实尚可。
状元游街图、琼林宴饮图、户部上值图、湖北赈灾图……
等一下！
“怎么还有弹劾公主图？”姜宁蹙眉：“那画师怎的把本宫画得这般难看？”
她将画册甩到案桌上，道：“把京中的这些画册，都烧了吧。”
“是。”苏七行了礼，向门外走去。
姜宁突然心生一计，又叫住了他，道：“等等，不用烧了。你去找个画工更好的画师，花重金，本宫请他明日画幅图。”
卯时，天还未亮，姜宁在迷迷糊糊之中被宫女惜桃从床上拉起来，然后迷迷糊糊的，完成梳妆。
直到梳妆结束，她才清醒了些。
“殿下，您准备穿哪身衣服去见沈大人呢？”
姜宁打了个哈欠：“就穿去年我生辰时，父皇送的那套赤色罗裙吧。红色明艳，气势足一些。”
蒹葭宫距离上朝议事的宣政殿还有一段距离，轿上晃晃悠悠，姜宁又快要睡了过去。
等到了宣政殿，天色刚吐白，也刚好赶上散朝。
散朝的官员们像涌动的鸟雀，朱紫青绿的官服在晨光里交错成行。
一些路过的朝臣们，还在讨论着刚刚朝议的内容。
他们见到姜宁，都一一行礼：“公主殿下。”
姜宁漫不经心地点头回礼，目光还在寻找人群中谁更像画册上的沈之衡。
远远的，有三位文臣并肩从宣政殿出来，看着像是在聊政事。
虽然还看不清楚人脸，但是直觉告诉姜宁，那三人中，最中间的那位，应当就是沈之衡。
她径直走了过去，离得近些，便隐约听到那人左侧的文官附和了一句“沈大人说的是。”
她拦在那三人面前，看着中间那人，语调轻快：“沈之衡？”
另外两人认出了姜宁，纷纷行礼：“见过公主殿下。”
而中间那人，也躬身行了礼：“回公主殿下，微臣是沈之衡。”
语气倒是凛然正气，不卑不亢。
“你，抬起头来。”
在沈之衡抬头的瞬间，初阳正好从云层间露出，金色的光正在落在他脸上，与身上朱色的官服相得益彰。
待姜宁看清楚沈之衡的模样，她微微愣了一下。
那画册的画师，确实画工一般。沈之衡本人的样貌实际上要比画册上更清冷正气一些。
此时此刻，她大概能理解沈之衡为何是这两年京城各个官宦小姐中意的夫婿了。
霁月清风，温润如玉，大抵如是。
但她很快想起了她此行的目的。
于是，她用着旁人都能听清楚的声调，呵斥道，“所以，沈大人这几日为何不来蒹葭宫寻我了。”
是呵斥，而非问询。
是我，而非本宫。
散朝之际，文武百官都在的时候，承嘉公主突然在宣政殿外对沈大人质问上这么一句，很难不让人怀疑他们之间有什么私情，像是吵架后赌气的爱侣。
一旁经过的官员，见此，都有意放慢了脚步，面色不显，但是眼神之中均是听到某种秘辛的期待。
姜宁自然是知道她这句话会引起怎样的误会。这也正是她的目的。
她就要让沈之衡当众难堪，无法澄清和解释他们的关系。
毕竟，他们之间，实际上没有关系。
沈之衡显然没想到姜宁会突然这样质问他。
他愣了一下，随后还是恭恭敬敬回复：“回殿下，微臣这几日公务繁忙，未能及时拜访。还请殿下恕罪。”
姜宁不会把他这套说辞听进去，也没打算放过他，接着追问：“那沈大人现在可还有公务急需处理？该移步蒹葭宫，与本宫一叙了罢。”
沈之衡又躬身回复道：“微臣今日在户部还有公文急需批阅。请殿下恕罪。”
说着，他想要离开。姜宁则直接攥住了他的绯色官服。
她笑着将目光转向了沈之衡身旁的两位文官，“这两位大人，想必是沈大人的同僚吧。不知两位大人能否送本宫一个人情，今日上午暂时替沈大人处理下公务？”
两位文官自然无法拒绝，连忙回复：“一定，一定。沈大人的公务，就交给我们吧。”
紧接着，其中年纪稍长的文官对着沈之衡拱手道：“沈大人，我和王大人，就先告退了。”
然后，二人匆忙离开。
姜宁的指尖还在拉扯着沈之衡的官服，她笑了笑：“沈大人，那就请吧。”
沈之衡没有动身，他回望着姜宁，凛然道：“殿下找微臣所为何事？不妨就在此处商谈吧。蒹葭宫毕竟是殿下寝宫，也位于后宫，微臣贸然而去，只怕不合适，恐让旁人误了殿下的清誉。”
说完，他拱手又行了个礼。
姜宁轻笑一声：“既然大人也知晓本宫在后宫不便，那本宫建府之事，大人又何必执意阻挠。”
这话一出，沈之衡也明白了姜宁的意图。
他面色不改，道：“无论边关还是百姓，都比公主更需要这些银两。若公主因此对微臣心生不满，那也是微臣之错。但此事，微臣不会退让半步，还请殿下见谅。”
边关和百姓，他又在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
真是可惜了……这样一张脸。
姜宁也不恼：“沈大人真是伶牙俐齿。”语气之中听不出情绪。
随后，她的语气渐渐凌厉起来：“就是不知道，沈大人那道奏疏，究竟为的是边关和百姓，还是向汪家表忠心。”
沈之衡冷冷说道：“微臣所言，皆出自肺腑。若殿下不信，微臣也无可辩驳。”
清流文臣？看着沈之衡此刻一本正经的模样，姜宁竟突然有了想调戏他的兴趣。
“沈大人，”她向沈之衡走了两步，踮起脚尖，侧身在他耳畔戏谑道：“本宫尚且缺个驸马。不知沈大人，意下如何？”
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墨香，也能感知到他骤然慌乱的气息。
沈之衡向后退了半步，那双看着平静无波的眼眸，终于闪过了一丝慌张。
但他的眼神又很快沉寂下来：“殿下金枝玉叶当栖梧桐，臣却是个泥涂曳尾的命。还望殿下另择佳婿。”
这是，拒绝了？
京城有多少人追着想做她姜宁的驸马。如今她主动给他抛来橄榄枝，他却置若罔闻。
是她的驸马之位，不如汪家许诺的？
不过沈之衡的回答，也没有让姜宁意外。
若是他刚刚答应做她的驸马，才显得无趣。
她玩味地看着他：“沈之衡，你可知这京城有多少人想当我姜宁的驸马？”
“殿下天资聪颖，蕙心兰质，名动京城。定当有诸多爱慕殿下的公子。”
沈之衡的话看似说完了，姜宁却知道他还有一句没说。
那便是——那些爱慕者中，不包括他沈之衡。
姜宁轻笑道：“若是做了本宫的驸马，权势、金钱，自然都少不了。沈大人，竟也不为所动吗？”
“臣之所求，不过五方之民，各安其庐；九谷之实，咸充其廪。使黎庶无野宿之戚，苍生绝枵腹之叹。对于权势和金钱，并非臣之所求。”沈之衡说这话时，语气铿锵，眼眸中似是有着日月星辰在煜煜生辉。
好一句“使黎庶无野宿之戚，苍生绝枵腹之叹”。
无论沈之衡这句话是否真为他内心所想，但他这一番做派，也难怪她的父皇如此器重他。
姜宁松开他的官服，道：“沈大人如此，倒显得是姜宁冒犯大人了。还请沈大人勿怪。”
沈之衡也是个聪明人，很快就意会到了姜宁的退让：“殿下说笑。既然殿下没有其他事，微臣便告退了。”
这日之后，姜宁未再找沈之衡的麻烦。
不过她与沈之衡在宣政殿外相谈一事，很快也在京城内外传开。
有的说，承嘉公主是因为沈之衡上疏弹劾她而寻沈大人的麻烦。这当然是最接近真相的，却不是百姓喜闻乐见的。
流传更广的是另一种说法，说是那沈大人与承嘉公主有一段情，但是因为承嘉公主扬言要广纳面首之事，惹得沈大人拈酸吃醋。沈大人一气之下便上疏参了公主。那日二人在宣政殿外置气，事后公主还笑着亲了沈大人一下。
当惜桃将这些传言说于姜宁听时，她正惬意地饮着荷叶羹。对于后一个说法，她颇为满意，不枉她一番运作。
不得不说，那张画像，画得真是栩栩如生。
他沈之衡不是表面要做清流吗？那她姜宁就偏要把水搅浑，把他拉下泥潭。
他沈之衡不是要与汪家攀附吗？那她就主动迎上去，向世人昭告她对于他的心思，断了他这条路。
姜宁已经及笄，驸马人选迟迟未定。如今有了这个传言，想来，再过不了多久，她的父皇也该出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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