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正是皇家秋猎的时候。
“今年的酷暑真长,十月里竟还像蒸笼似的。钦天监说重阳后该有雨,却连云丝儿都不见。”惜桃一边帮姜宁换衣,一边感慨道。
姜宁漫不经心应了一声:“是啊。”
思绪则飘到了千里之外的浙江。
算算日子,沈之衡离京三月有余,浙江的账本该翻出些**了,但是却一直未传出什么实质性的消息。
他这柄天子剑,悬在棋盘外总教人脊背生寒。
这人……实在是不按常理出牌。
正想着,苏七迈进殿来:“殿下,苏家那边递消息来,苏阁老约您相见。想请您明日从皇家猎场归来时,回府一叙。”
姜宁发愁地按了按太阳穴,轻叹道:“不想去。他肯定又要劝我跟萧家联姻。上次用那套‘萧家掌北疆兵符,争储需倚仗联姻’的说辞,跟我叨叨了一个时辰,现在想想都头疼。说起来,我名声都这么臭了,那萧家竟然还敢联姻?”
“可要推说身体不适?”
姜宁思考了片刻,闭目说道:“不用,我还是去吧。”
“好,那我这就给苏家的人回话。”说完,苏七就离开了。
初阳时分,宫门朱漆迎着金色的光。
待姜宁到了宫城门口,宫门已经聚集了好一些人,正要启程前往皇家猎场。
姜宁身着轻便衣物,长发梳着高马尾,在一众宫内嫔妃和官宦女眷之中,显得尤为突出。
八岁的姜黎提着杏黄色袍角奔来,眉眼尚存稚气:“黎儿给皇姐请安。”
“两月不见,竟蹿得这般高了。”姜宁摸了摸他的头。
“这段时日先生布置的任务重,所以一直没有机会去探望皇姐。希望皇姐不会怪黎儿。”
“怎么会怪你呢。你的先生是父皇亲自指定的。可见父皇对你还是用心的,平日要多向叶学士请教。”
“黎儿明白,不会让父皇失望,也不会让皇姐和母妃失望的。”
姜宁点点头,看着姜黎稚气的模样,心里隐隐约约涌现一些酸楚。
如果姜宸还在,应该和姜黎差不多高吧,或许还要再高一些,
十二年前,母后怀上姜宸的时候,她四岁。那时,她总是摸摸母后圆鼓鼓的肚子,盼望着能早日与弟弟相见。从姜宸的名字也可以看出,父皇和母后都是极其重视这个孩子的。
可是谁也没想到,母后难产。尽管太医费尽心力,保住了母后的性命,但是姜宸却在出生三天后夭折了。
难产的损伤,再加上弟弟夭折的打击,母后自那以后,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直至后来猝然长逝。
“殿下,不如与臣妾一同乘车?”
梁妃的声音将姜宁从回忆中唤了回来。
姜宁这才注意到,去皇家猎场的队伍,已经在缓缓启程了。
她没有拒绝梁妃的邀请,跟随梁妃上了马车。
锦帘垂落刹那,在马蹄哒哒的声响中,梁妃突然开口道:“不知殿下今后有何打算?”
梁妃的这一问,问得极其模糊,又极其高明。
看似什么都没问,实则什么都在问了。但是对于回答的主动权,她又通过模糊的询问递到了姜宁手中。
姜宁不喜欢这样的拐弯抹角,她其实更希望能够直接一些对话。
毕竟,苏家与梁家,自从确定要争储开始,早已是一条线上的蚂蚱。梁妃大可不必这样试探她的态度。
姜宁捏起一块杏仁酥,边以指尖碾碎,边说道:“梁妃娘娘,本宫不过是一个无实权的闲散公主,也无甚野心,只想在公主府肆意度过余生罢了。恐怕您与苏阁老商议会更合适。”
梁妃掀开车帘看了看外面,随后压低了声音:“陛下的龙体一直不见好,太子那边也始终无过错。臣妾是担心……”
终于是把话挑明了讲。
姜宁用手帕擦了擦手,道:“太子姜齐年已十四,将满十五,正到了相看太子妃的年纪。上个月汪皇后办了一场赏花宴,宴请京中适婚的官宦小姐,实则是挑选太子妃。娘娘可知,汪皇后属意哪家的小姐?”
梁妃想了想:“听说是兵部尚书家的嫡长女,唤方婷兰?”
“是,”姜宁点了点头,又道:“可太子中意的,却是翰林大学士家的二小姐丁姝曼。二人似乎私下还有一段情。”
梁妃低声道:“这事,臣妾倒是未曾听闻。不知殿下如何得知?”
姜宁笑了笑,道:“不巧,太子与丁家二小姐在御花园交谈时,我宫中的人,恰好听到了。”
她又道:“汪皇后性子强势,太子这些年过得压抑。太子妃之事,也顺从了汪皇后的安排。太子与丁家二小姐商议着,待兵部尚书的嫡女入了东宫,便迎那丁二小姐为侧妃。这样看来,也倒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但娘娘可知,那丁家二小姐的眉眼……极像已故的明昭皇后。”
梁妃的眸中突然闪过一丝情绪,她试探地说道:“这些年陛下新纳入宫的嫔妃,多半都有明昭皇后的影子……确实是个好计策,臣妾回宫后就仔细安排此事”
姜宁没有说话,合上了眸。
那位丁家二小姐,在姜宁十岁那年,她曾见过的。
那时,父皇准许她从官家小姐中选一位作为伴读。她其实一眼便相中了丁姝曼所作的画,颇有灵性。可是当她见到丁姝曼时,又改了主意。
原因无他,只因丁二小姐的眉眼之间,实在太像母后。她考虑了许久,最终还是选了太傅的孙女。
时隔六年,她仍是能记起那位明媚活泼的少女。
而她,仿佛在刚刚片刻之间,便干预了那位丁二小姐的人生。
生在皇家,诸多事身不由己。尽管姜宁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但蓦然的,她觉得胸口沉闷闷的,有些喘不过气。
梁妃见她面色苍白,关心道:“殿下可是身子不适。”
姜宁微微摇了摇头,冷声道:“无事。”
在马车上晃了两个时辰,终于到了皇家猎场。
姜宁与梁妃相继下车。
惜桃迎上来,将一件披风系在姜宁肩上:“殿下,这猎场还有些冷,您小心些,别受凉了。”
姜宁莞尔一笑:“还是你想得周到。”
惜桃有些不好意思,回道:“奴婢哪里敢邀功,这都是苏七提醒的。”
姜宁问道:“那他人呢?”
“还是老样子,跟其他侍卫去巡视猎场,排查危险了。”
“嗯。”姜宁轻哼一声,与梁妃作别,向父皇的位置走去。
往年的秋猎都是由父皇先狩猎,开了头,然后才是皇子与其他年轻将领出发狩猎。
今年父皇身子不适,便省去了这一环节。
一般来说,参加狩猎的都是男子,但是姜宁自从十二岁那边得了特许,每年也都能够参与进来。
起初还有朝臣颇有微词,但是这连续四年,也已经渐渐习惯了姜宁参与围猎。
萧彻牵着追风向姜宁走来,边将缰绳递给她,边说道:“殿下,您的追风。”
姜宁接过缰绳,道:“有劳萧将军了。追风性子烈,没想到还能让萧将军给牵来。”
萧彻爽朗笑了一声:“也是费了一番功夫的。”
姜宁打量了下他,他腹间的衣物隐隐有马蹄印,想来还是挨了下追风的蹄子。
她笑了笑,脱下披风交给惜桃,安抚了下追风,骑上了马。
萧彻抬头看她:“以往秋猎时,臣都在边关。今年有幸留在京城,也有幸一睹殿下之风采。”
“萧将军说笑了。一会儿还请萧将军莫要笑话本宫。”
说完,她看了看台上坐着的姜厚钦,高声喊道:“父皇,儿臣今年给您狩头熊回来。”
姜厚钦欣慰道:“好,父皇等你。”随后,他摆了摆手,道:“你们若都准备好了,便出发吧。”
得了皇帝的许可,数十匹骏马如离弦之剑扎进密林。
姜宁不喜与旁人一同狩猎,便渐渐与人群散开,但是萧彻的玄色衣角始终缀在她余光边缘。
她俯身贴紧马背,有意在密林中绕了几圈,终于是把萧彻甩开了。
不多时,远处,一头棕熊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屏息凝神,拉开了弓箭。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棕熊似乎是注意到了她,往丛林更深处蹿去。
姜宁放了一箭,没射中。于是她拉紧缰绳,驱使追风向棕熊的方向奔去。
离得近了些,她又放了三箭。
两箭射空,最后一箭射中了棕熊的后背。
趁着棕熊挣扎的时刻,姜宁又补了一箭,正中心肺。
棕熊终于是失去动静。
没想到这么顺利,姜宁对此颇为满意:“倒是成全了本宫猎熊的豪言”。
她骑着追风接近棕熊。
确认棕熊已经死亡后,她下了马,在四周做了标记,等会儿好让侍卫来抬。
在她做完标记之后,才注意到身后有草丛窸窣作响的声音。
她回过头,一头虎正凝视着她,发出呼噜的声响。
这虎……有些不对劲,看着甚是暴躁。
箭镞还剩三支,但是弓箭在追风的马背上,这么短时间根本不足以等她射出箭。
只有快些骑上追风,跟这虎赌一把速度,先拉开距离再考虑如何脱身。
她三步并两步,以极快的速度骑上了马。
那虎见她有所行动,也紧追其后。
“殿下小心!”伴随着这声音,一只箭镞射了出来。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