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衣局的晨光带着冰碴子,刚爬上青石板,刘嬷嬷的尖叫声就炸响了。
“我的云锦呢?!”
沈微澜正蹲在井边搓洗衣物,皂角沫子冻在她手背上,结成一层薄薄的白霜。
听见这声喊,她的动作顿了顿,眼角的余光瞥见刘嬷嬷像只炸毛的母鸡,叉着腰站在库房门口,红木箱的锁头吊在半空,晃得人眼晕。
“昨儿还锁在里头的,今儿一早就没了!”
刘嬷嬷的声音尖利得像刮铁皮,“肯定是你们这群手脚不干净的东西偷了!”
宫女们吓得纷纷跪倒,头埋得快贴到地面。沈微澜也跟着跪下,膝盖撞在冻硬的石板上,疼得她闷哼一声,
这声疼是真的,昨夜为了确认水缸里的布料,她在寒风里蹲了半宿,膝盖早冻得发僵。
“都给我起来搜!”刘嬷嬷发了狠,“搜不出云锦,你们一个个都去慎刑司受刑!”
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立刻上前,粗暴地翻查宫女们的行囊。粗布衣裳被扔得满地都是,零碎的银钗、半块干粮滚了一地,像被洗劫过的废墟。
沈微澜低着头,看自己那件打满补丁的棉袄被扯开,露出里面贴身藏着的半块玉佩,幸好昨夜缝得结实,没被扯出来。
“嬷嬷!”张宫女突然尖叫一声,手里举着块撕碎的银灰色布料,“在这死丫头的包袱里!”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聚过来。沈微澜抬头,看见那块布料的边角绣着缠枝莲,正是库房里丢失的云锦。
她的心猛地一沉,这是栽赃,昨晚她明明看见刘嬷嬷把云锦锁进了红木箱,怎么会跑到自己包袱里?
“好啊你个贱婢!”刘嬷嬷扑过来,一把揪住她的头发,狠狠往井台撞去,“竟敢偷宫里的东西,我看你是活腻了!”
额头磕在冰冷的石沿上,钝痛炸开。沈微澜被拽得头发散乱,露出的额角渗出血珠,混着皂角沫子,看着狼狈又可怜。
可她的手却悄悄攥紧了,方才张宫女从她包袱里翻出布料时,指尖在她手背上飞快地划了一下,那是梁氏私兵传递信号的暗语。
是张宫女,她果然是梁党安插的眼线。
“不是我……”沈微澜故意让声音带着哭腔,抖得不成样子,“奴婢没偷……”
“人赃并获,还敢狡辩!”刘嬷嬷从腰间抽出藤条,劈头盖脸就往她身上抽,“给我打!打到她承认为止!”
藤条抽在背上,像火烧一样疼。沈微澜蜷缩在地上,故意发出凄厉的哭嚎,眼角的余光却死死盯着刘嬷嬷,
她的眼神里除了愤怒,还有一丝慌乱,像是怕事情闹大。
“嬷嬷饶命!”她哭喊着,突然往陈妈身边扑,“陈妈救我!我真的没偷啊!”
陈妈手里的洗衣槌“咚”地砸在石板上,发出三短一长的急促声响,那是“快想办法”的意思。
她猛地扑过来抱住刘嬷嬷的腿,脸上的皱纹挤成一团:“嬷嬷息怒!这丫头虽然笨,却不敢偷东西啊!许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刘嬷嬷一脚踹开她,陈妈踉跄着撞在井台上,额头磕出个血包,“这布料就是从她包袱里搜出来的,你还想替她狡辩?”
沈微澜看着陈妈额角的血,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她突然停止哭喊,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珠,眼神却异常清亮:“嬷嬷若不信,不如去后院看看。”
刘嬷嬷的脸瞬间白了。
“前几日我冻得厉害,”沈微澜的声音带着怯生生的颤音,却字字清晰,
“陈妈说…说给我藏了些暖和的料子,就在后院那口废缸里…许是我记错了,把那料子当成普通布料收进了包袱…”
这话一出,满院的人都愣住了。
陈妈更是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震惊,随即又被慌乱掩盖:“你这丫头胡说什么!我何时…”
“陈妈,您别瞒了。”沈微澜打断她,声音哽咽,“那日我明明看见您往缸里塞了东西,还用稻草盖着……”
刘嬷嬷的手指死死攥着藤条,指节泛白。她偷运出宫的云锦,正是藏在那口废缸里!这死丫头怎么会知道?
难道她早就发现了?可这话里的意思,竟是把赃物往陈妈身上推?
“好啊!原来是你这老虔婆!”刘嬷嬷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转向陈妈,
“竟敢私藏宫里的布料,还教唆这贱婢栽赃!”
陈妈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沈微澜知道,她这是在配合自己演戏,
陈妈虽然不知道具体计划,却明白此刻必须接下这个“罪名”。
“不是的……”陈妈故意说得含混不清,
“我只是……只是看阿澜冻得可怜……”
“少废话!”刘嬷嬷厉声道,“去几个人,把后院那口缸给我撬开!要是搜不出东西,我就把你们两个一起杖毙!”
张宫女带着两个婆子,气势汹汹地往后院去。沈微澜跪在地上,低着头,没人看见她嘴角那抹极淡的弧度。
她算准了刘嬷嬷不敢声张,私藏云锦是大罪,若闹到内务府,就算能把她和陈妈灭口,自己也脱不了干系。
果然,刘嬷嬷看着张宫女的背影,眼里闪过一丝犹豫,却终究没阻止。
片刻后,后院传来一声惊呼:“嬷嬷!真有布料!好多云锦!”
刘嬷嬷的身子晃了晃,差点站稳。
沈微澜猛地磕了个头,声音带着哭腔:“嬷嬷!都是奴婢的错!
是陈妈怕我挨冻,偷偷藏了布料,奴婢不知道那是云锦,还以为是普通料子…求嬷嬷饶了陈妈吧,要罚就罚我!”
这话说得半真半假。真的是陈妈藏了东西,假的是布料的来历。可在旁人听来,倒像是两个苦命人互相掩护的戏码。
几个胆小的宫女已经开始窃窃私语:“原来是这么回事……”“陈婆子看着粗,倒是心善……”
刘嬷嬷气得浑身发抖,却抓不到半点实证。沈微澜把话说得明明白白,是陈妈藏的,是她误拿的,从头到尾没提“偷运出宫”四个字,
偏偏每句话都往“私藏”上引,私藏虽也是过错,却比“偷盗”轻了太多,更别提牵扯出宫外的势力了。
“好,好得很!”刘嬷嬷指着她们,牙齿咬得咯咯响,“你们两个,都给我去抄《女诫》一百遍!抄不完不许吃饭!”
这话一出,连张宫女都愣住了——就这?
沈微澜却知道,这是刘嬷嬷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既没把事情闹大,又能暂时压下这桩事,至于后续怎么报复,那是后话了。
“谢嬷嬷开恩!”她拉着还在发愣的陈妈,重重磕了个头。
回杂役房的路上,陈妈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问:“你这是……”
“咚、咚、咚。”沈微澜用指尖在她手背上敲了三下,两长一短,是“信我”的意思。
夜里,陈妈给沈微澜上药时,看着她背上纵横的藤条印,眼眶红了:“你可知今日多险?若刘嬷嬷真把事闹到内务府……”
“她不敢。”沈微澜忍着疼,声音平静,
“她怕查出水缸里的布料不止这些,更怕牵扯出宫外的儿子。”
陈妈沉默了半晌,突然问:“你何时发现的?”
“账本。”沈微澜淡淡道,“天启十年的入库记录,比出库多了八匹云锦。”
陈妈倒吸一口凉气,看着眼前这个才十六岁的少女,突然觉得陌生。
这双眼睛里的冷静和算计,哪里像个刚从灭门惨案里逃出来的罪奴?
“张丫头是梁党的人。”陈妈压低声音,
“方才她拿布料时,用了梁家私兵的暗语。”
沈微澜点了点头。这正是她要的——让刘嬷嬷怀疑张宫女,至少能让这眼线暂时安分些。
“你把功劳推给我,就不怕我……”
“陈妈不会。”沈微澜打断她,目光清澈,
“你若想害我,早在枯井里就不会救我了。”
陈妈看着她,突然叹了口气,用粗糙的手抚过她额角的伤口:“你这孩子,心思太深了。”
窗外,刘嬷嬷的影子在窗纸上晃了晃,很快又消失了。沈微澜知道,这事没完。
刘嬷嬷虽然暂时没发作,眼里的怨毒却像毒蛇,迟早要咬回来。
但她不怕。
这是她第一次反击,虽然稚嫩,却撬开了一道缝隙。
父亲教过她,对付毒蛇,不必一开始就打死,先剪掉它的獠牙,再慢慢磨掉它的性子,最后给它致命一击。
“陈妈,”沈微澜突然说,“明日帮我个忙。”
“你说。”
“把那八匹云锦,换成普通的粗麻布。”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
“刘嬷嬷不是想偷运吗?就让她运些不值钱的东西出去。”
陈妈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震惊,随即化为了然的笑:“好丫头,这招够损。”
沈微澜没笑,只是摸了摸贴身藏着的玉佩。月光透过窗缝照进来,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她知道,从今日起,她不再是任人打骂的罪奴阿澜了。
她是沈微澜,是太傅沈敬之的女儿,是要从泥沼里爬出去,把那些欠了沈家血债的人,一个个拖进来的复仇者。
窗外的风更紧了,卷起地上的雪沫子,打在窗纸上沙沙作响,像极了谁在暗处磨牙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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