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春天号」

她放下酒杯,开玩笑式地说。

童羡初笑出声,“我没有厌食症,也不是艺术家。”

轻慢地用餐巾擦了擦嘴。

紧接着,用手指点点她餐盘旁边的空地,慢悠悠地说,

“而且,也不喜欢浪费食物。”

-

大概是这顿饭吃得太好,饭后,黎生生捂着肚子去了厕所。

趁童羡初去结账的空隙,祈随安走出餐厅透气,才下过一场雨,马路还没干透,空气中飘着连绵雨丝。

她走到街道设置的抽烟区。

下意识想要拿烟出来,却不得不再一次发现那个空火柴盒,以及今天刚刚得到的一包喜糖,再一次发现今天没有带烟出来。

她叹了口气。

干等也是费劲,干脆到附近的报刊亭买烟,找了半天,没找到她惯抽的那个牌子,她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那些摆出来的报纸——

大部分时间都是今天,印着一些中医门诊,寻人启事,某位富豪捐款做慈善,某位私家医院大亨高调登报筹办寿礼之类的新闻,以及……

Iris。

Iris的画被烧,Iris给自己举办葬礼,Iris葬礼现场不收礼金只收鲜花,Iris本人究竟长相如何……

“看来祈医生很关心我。”

女人的声线出现,似乎被空气中的雨染上了一些潮湿的意味,还伴随着“嚓”地一声——

又是火柴?

祈随安抬眼望过去。

隔着跳跃火光,和乳白色的烟雾,她看见童羡初红唇轻微分开,轻笑着吐出一口缭绕的烟,以及被女人握在手里的火柴盒。

和那个被她遗忘在包里,总是忘记丢的火柴盒如出一辙。

“童小姐的火柴盒很漂亮。”祈随安说,“现在很少有人会用火柴点烟了。”

“是吗?”

童羡初的笑挂在嘴角,漆黑瞳仁被雨水洇出些水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火柴盒在黑色绒布手套里转了个圈。

下一秒,祈随安听到一声轻响,抬眼,就看见火柴盒被女人抛起来,呈一个抛物线。

扔了过来。

祈随安利落地伸手接住,手指摩挲着上面的游轮插画,“春天号,很特别的名字。”

听上去,像是在用一根火柴的时间,向着春天前进。

“春天号——”童羡初重复游轮的名字,似乎是在回忆,听不出是什么语气。

在祈随安的角度,隔着报刊亭微弱的光,她只能看到风吹开童羡初的发,而童羡初微微低脸,将手中闪着微弱火光的烟送到唇边,红唇轻轻咬住,呼吸起伏,烟尾的火光燃得更红了。

香烟的味道飘过来,她看不清童羡初的表情,只听见童羡初像是刚刚才想起来似的,慵懒的声音也飘过来,像一阵烟一样,

“——我十四岁那年,被我养母接到澳都的那艘游轮。”

无关痛痒的语气,仿佛这世上每个人都应该有个“养母”。

祈随安望着她的眼,没有问什么,低眼,看了看手中的火柴盒,不太在意地重新扔过去,和往常一样松弛的语气,

“可惜我今天不是需要借火,而是连烟都没有。”

童羡初接住火柴盒。

以及和火柴盒一同扔过去的,祈随安今天在婚礼上得到的喜糖,其中一颗,很普通的椰子糕软糖。

童羡初在手中掂了掂,微微扬了下眉。

“喜糖。”

祈随安很随意地笑,“其实我今天还抽空去了一趟婚礼,不过好吃点的刚刚都被黎生生挑走了,就剩这一颗。”

“人家的喜糖,祈医生一颗都不吃?”

“比起糖果,我还是更爱烟。”祈随安有些遗憾地说。

童羡初透过烟雾,直直地望着她,然后忽然笑了。红唇边萦绕着烟雾,以及那种熟悉的,带着钩子,会把人勾过去的笑。

朝她走过来。

将剩下的半根烟掐在手中,连同飘渺的烟雾一起,递到她唇边,视线悬在她的眼睫上。

像是一场无关紧要的邀请。

很近的距离。

祈随安几乎能看清女人眼睑下那轻微的泪沟,以及遍布的小痣。

这绝对不是任何瑕疵,这使得这张脸看上去越发生动,越发旺盛了。

一种类似于潮汐翻涌上来,那般不讲道理的美。

也能看清。

递到她唇边的那支烟,滤嘴上粘着的,残余唇印,鲜红,性感,和香烟一样,像瘾。

“不抽吗?”

她看到她笑了一下,悠悠地将烟收了半截回去,

“嫌弃我啊,祈医生。”

停了半秒,像是断定她不会接似的,又送到自己红唇边,吸了一口,吐出来。

光影投在童羡初的侧半张脸庞上,像褪了色的底片,灰蒙蒙的,而女人指间夹着的那支烟,滤嘴上粘到的口红越发浓郁。

“那倒没有。”

祈随安这样说,而后,在女人直勾勾的目光注视下,维持着嘴角的微笑,将女人手指中细长的香烟接过来,过程中她们的手指短暂地相碰,又分开。

吸了一口,过了肺,再吐出来,烟味比较凉,有淡淡的冰西瓜味。

烟雾在她眼前飘荡,她捻着烟蒂,眼梢挂着笑,

“这是童小姐惯抽的牌子?”

万宝路西瓜双爆。

的确又超出了她对这个女人的认知。

明明长着一张仿佛能做尽恶劣事的脸,也做着大胆嚣张的事,结果竟然抽爆珠甜烟。

大概是猜到她在想什么,童羡初刚从烟盒中轻捻出一支新的,就顿住动作,懒懒地撩了一下卷发,意思很明显——不可以吗。

祈随安又笑着吐了两口烟雾,她的确不能试图用单一的词语来概括这个女人。

而就在这时,巨大的轰鸣声下,一辆三轮嘟嘟车停下来,东南亚风格,这边特有的观光车型,四周都敞开。

稀薄的蓝色灯光,像一汪池水摇摇晃晃地裹过来,而黎生生从后座探出头来,兴冲冲地喊,

“上车!带你们去一个地方!”

祈随安看了看时间,不管黎生生这个时候又突发奇想要去哪里,她都不打算听从黎生生这个精力过度充沛的躁期患者的命令,

“按照普遍意义上的葬礼参加流程来说,现在应该是回家时间。”

当然,普遍意义上,“逝者”本人也不会跟她们一起“吃席”。

而童羡初手中夹着的烟此刻还没点燃,她狭长的眼尾眯了一下,貌似是产生了兴趣,也不像是会考虑现在时间太晚的态度。

然后,祈随安就看到她十分优雅地收起手中的烟,慢悠悠地拆开糖纸,咬进去,然后踩着那双及膝盖的黑靴,主动踏上了车。

再然后,女人坐在车里,整个人浸泡在蓝色池水里,眼尾挂一个笑,理所当然地望向祈随安。

而黎生生也始终探出半个头来,眨巴着眼睛看着祈随安。

三道视线对峙。

祈随安叹一口气,抽完手里还没有燃烬的半根烟,在巨大的轰鸣声里,坐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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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春天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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