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安太妃听了,不置可否,只是淡淡道:“女儿家知晓些防身健体之术,也非坏事。强健的体魄,总好过弱不禁风,遇事只会啼哭。” 她话锋再次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只是,既入了宫,便要知晓宫里的规矩。这皇宫大内,非是边塞沙场,讲的是礼仪规矩,尊卑有序,行止有度。一言一行,皆需合乎法度,动静举止,须有世家闺秀的端庄风范。你可明白?”

“臣女明白,谨遵太妃娘娘教诲。” 林晚再次垂首,恭敬应答。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安太妃与陈太妃那种笑里藏刀、看似关怀实则处处设陷的“教诲”截然不同。安太妃的严厉是摆在明面上的,源于其自身恪守的礼法信念和刚直不阿的性情,虽然让人感到压力,却反而少了几分阴险诡谲,多了几分可以把握的边界。

“明白就好。” 安太妃端起手边素白瓷盏中的清茶,轻轻呷了一口,姿态优雅而规范,“你父亲林靖,为国戍边,风餐露宿,劳苦功高。陛下与太皇太后念其功勋,特许你入宫陪伴,这是天大的恩典。你在宫中,当好生陪伴太皇太后,静心修身,谨守本分,莫要惹是生非,便是对你父亲最大的孝顺,也是维护你林家世代忠良的清誉。切记,言多必失,行稳致远。”

“是,臣女定当恪守宫规,谨言慎行,不负天恩,亦不负父亲期望。” 林晚的回答依旧滴水不漏。

又询问了几句边关风物、父亲身体等不痛不痒的闲话,安太妃见问不出什么,也无意多留,便示意她可以跪安了。整个过程,安太妃并未表现出特别的热情或亲近,始终保持着一种符合身份的、疏离而客气的态度。林晚退出静怡苑,走在长长的宫道上,才轻轻舒了一口气。这位安太妃,似乎并非如陈太妃那般难以捉摸、包藏祸心之人,但那份源于绝对规矩和信念的无形压力,那种不容丝毫逾矩的严格,却比陈太妃的笑脸更让她感到一种沉重而真实的束缚。在这里,犯错似乎更加“显而易见”,也更加“不可饶恕”。

然而,就在林晚努力适应宫中刻板的生活节奏,每日按时向太皇太后请安,表现得温顺守礼,偶尔被召去陪伴年纪尚小的常宁公主读书习字(也因此不可避免地与那位几乎已成为公主影子、无处不在的谢怀玉有所接触)时,一些看似无意、如同春日柳絮般飘忽不定,实则精准投放、目标明确的流言,开始如同潮湿角落里的霉菌,在宫廷某些特定的、关键的角落里悄然滋生、蔓延,附着在每一个看似偶然的交谈、每一次“无心”的感叹之中。

“听说那位从朔州来的林姑娘,在边关那可是说一不二的主儿,性子烈得很,连军中那些粗豪的将领都要让她三分呢,啧啧……”

“可不是嘛!到底是边塞苦寒之地长大的,少了些教养,野惯了。前儿个我还看见她身边那个叫青黛的丫头,因为份例的菜色不合口味,就跟尚膳监的小太监争执起来了,声音还不小呢!怕是主子平日里纵的,上行下效……”

“这才刚来几天?就这般不知收敛?仗着父兄有点军功,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了,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诶,你们听说没?她在太皇太后面前,说起边关打仗的事,那可是滔滔不绝,言语间对咱们京里的规矩好像还挺看不上眼呢……”

这些流言,声音不高,语速不快,仿佛只是随口闲聊,却总能恰到好处地、在不经意间飘进一些关键人物的耳中。比如,那些负责纠察宫规、面容古板的女官;比如,某些平日里无所事事、以打听和传播各宫秘闻为乐的宗室命妇;也比如……那位本就对规矩礼法看得极重、且开始对这位新入宫的将门之女留了心的安太妃。

起初,安太妃对此并不甚在意,只以为是些无聊宫人嚼舌根子的常态,甚至有些厌恶这种长舌妇行径。但听得次数多了,尤其是当她某日午后在御花园散步,亲眼看见林晚步履生风、脊背挺得如同白杨般笔直、行走间自带一股与宫中那些莲步轻移、弱柳扶风般的贵女们截然不同的利落飒爽之气时,那句反复出现的“野惯了”、“不知收敛”的评价,便不期然地浮上了心头,让她那平日里总是平直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下抿了抿,微微蹙起了眉头。印象,就像白绢染墨,一旦落下,便再难彻底洗净。

而在那象征着清贵与文华、位于皇宫边缘地带的翰林院中,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也在悄然酝酿。那个名叫赵明轩的寒门庶吉士,终于按捺不住内心日益滋长的、混合着文人浪漫幻想与对权力边缘窥探的激荡情绪,在一次由某位与陈太妃娘家有旧、自诩“清流”的官员举办的诗社活动中,借着几分酒意壮胆,文思泉涌(或者说,是鬼迷心窍),写下了一首极其露骨、充满绮丽遐思的《咏木兰词》。表面上是在歌颂古之巾帼花木兰,字里行间却充满了对某位“不栉进士”、“红妆跃马”、“幽兰生于朔风”的当代奇女子的倾慕、遐想与近乎狂热的赞美。诗作辞藻华丽,情感充沛,很快便在翰林院及与之往来密切的少数文官小圈子里流传开来。虽然诗作未直接点名道姓,但结合近期唯一一位从朔州入宫、且颇有“女将”名声的林晚,其指向性不言而喻,明眼人一看便知。这首诗,如同一滴突然落入滚烫油锅的冷水,在那些自命风雅、实则不乏龌龊心思的特定圈子里,激起了不小的、带着暧昧与兴奋的涟漪,也为他日后被有心人轻易利用,埋下了一颗致命的种子。

谢怀玉在常宁公主那宽敞明亮、书香弥漫的书房里,正指导着公主临摹字帖,一个眉眼伶俐、显然是得了吩咐的小宫女悄步进来,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随即又“无意”间说起翰林院近日最新的风流韵事,特别是那首引人遐想的《咏木兰词》。谢怀玉执着紫毫笔的手微微一顿,抬起那双秋水般的眸子,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冰冷而满意的笑意,快得仿佛只是光影的错觉。她放下笔,拿起一旁温热的湿帕子,优雅地擦拭着指尖并不存在的墨渍,对正在认真写字的公主柔声道:“殿下,您看,这宫外的人啊,就是心思活络,最喜欢捕风捉影,胡乱编排些才子佳人的故事。林妹妹才刚来宫中不久,人地生疏,就惹来这等不着调的闲言碎语,真是……唉,但愿她心性豁达,莫要往心里去才好,免得扰了在宫中静养陪伴太皇太后的清静。” 她的话语,一如既往的体贴、温和,充满了对姐妹的关怀,仿佛真心实意地在为林晚担忧。

常宁公主年纪尚小,对诗词中的弯弯绕绕和人心鬼蜮尚不能完全理解,只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继续专注于笔下的横竖撇捺。而坐在一旁窗边看似专注品茗、欣赏窗外景致的陈太妃,指尖在温热的斗彩莲纹茶杯壁上轻轻摩挲着,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幽深而算计的光芒。无形的网,已经随着流言的扩散和某些人的推波助澜,悄然撒下,并且正在缓缓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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