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同玉见过死人,但直面如此鲜血淋漓的场景却是平生头一回,吓得瘫倒在地。
似乎好久没有过这样的状态了,四肢冰凉,手脚发软,从心底油然而生的恐惧紧紧攥住了她的五脏六腑,似乎所有的感知都消失了。
脚步声传来。
“祁同玉。”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她还干坐在原地,转瞬之间便已腾空而起,落入一个冰凉的怀抱。
李未明转向泳池,这才看清眼前的景象,目光微微一凝。
怀中的人已开始发抖。
李未明不自觉将她抱得更稳当些,低头扫过她通红的双眼,忽然笑出了声。
这声笑唤回了祁同玉的理智。
她才发觉自己的处境,恼火地抓住他的衬衫:“放我下来!”
“不放,”李未明的气息近在咫尺,他身上有清淡的酒味,语气一本正经,“祁小姐,你是本案最大的犯罪嫌疑人,冒犯了。”
祁同玉瞪大眼睛:“哈?你在睁眼说瞎话吧?你又不是警察!”
李未明好似没听见,往旁瞥了一眼泳池:“人已经死了,我必须马上报警。”
他拇指指腹不经意划过她光.裸的膝盖,声音蓦然低下来,“别乱动。”
*
祁同玉感觉事态的走向逐渐失常了。
宋温的非自然死亡让她陷入前所未有的困境,当警察包围现场,开始搜证,她发现她并不能像一个无辜的路人那样安然离开,却马上要被迫戴上象征着犯罪与耻辱的镣铐。
泳池区是仿古罗马式设计,祁同玉背对着大理石台柱,像囚犯一样被李未明扭住双手。
这个虚伪的看客,故作热心的怂恿者,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那个东西时祁同玉直接骂出了声。
“你玩够了吗?”
李未明发出不耐的哼声,他仿佛回到了热衷于智力游戏的孩童时代,眼神专注地盯着那截雪白的皓腕。
他看了一眼手上的东西。
粉蓝相间的玩具手铐,定制款,专治淘气包。
他用那个玩具手铐铐住了祁同玉,单手压着她的脊背低声同她讲话:“我好像期待这一天很久了。”
祁同玉这时精神脆弱,轻易便被他突破防线,只觉心中塞满水中藻荇,麻麻的心痒,她回过神来时一切都晚了。
李未明又开始笑。
“你混蛋!”祁同玉咬着牙去解那玩具手铐,只要找到中间凸起的圆形按钮就能将手铐解开,回归自由后,她揉着手腕,面无表情地踹了李未明一脚。
她穿jimmychoo十厘米黑丝绒高跟鞋,这一脚踹得毫不留情。李未明低哼一声,随后闷闷地笑。
祁同玉看了他一眼。
十年不见,这个小坏蛋似乎转眼之间就长大了。
李未明察觉到她的视线,侧过头来,眼神微微带着探询。
祁同玉联想到自己的处境,又想起戚砚林的话,听说他现在已经是州海大学的犯罪心理学教授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她姑且可以不计较这副幼稚的玩具手铐。
她清了清嗓音,道:“帮个忙,放我回去怎么样?”
李未明微笑:“不行。”
祁同玉瞬间变了脸色,将玩具手铐狠狠地摔在地上,用鞋跟踩碎。
她转向泳池边,此时宋温的尸体已被打捞上来,用白布裹着。
警戒线里边站着个穿制服的警官,祁同玉抬步朝他走去。
警官名叫谭捷,市公安局的刑侦副队长,他看见祁同玉说:“来得正好,你是目击者吧?能说一下死者是怎么发现的吗?”
祁同玉:“八点左右吧,我接到宋温的电话,然后我朋友戚砚林叫我下楼去,我意外走错了路,来到这个泳池区,结果就看见宋温不幸遇害了。”
谭捷:“也就是说,死者生前最后一个通话的人是你?她跟你说了什么?”
回想起当时宋温的话,祁同玉陡然升起不妙的预感:“她说……她知道我老公的秘密,还让我救救她,牛头不对马嘴的。”
谭捷眉头皱起来:“宋温让你救她?你们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老公的情人。”祁同玉无奈道。
谭捷飞快地在笔记本上记了几笔,又问:“和宋温通话的时候你在哪?”
“二楼的洗手间,”祁同玉看他表情不对,急忙说,“你们可以去调监控的。”
谭捷点了点头,让下属去查监控。
十分钟后下属回来,说二楼的监控好像被黑过,记录全消失了。
谭捷转回头,目光严厉:“是你动的手脚吗?”
祁同玉:“什……当然不是!我没事干嘛黑摄像头啊?”
她有苦说不出,这年头真是什么事儿都能遇到,背到家了。
谭捷仍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她。
“不是……警官,你没有确切的证据怎么能乱怀疑人呢?还有没有天理王法啦?”祁同玉头回遇到这么无解的事情,又急又气,“你不会觉得宋温是我杀的吧?”
“现在还不确定,”谭捷严肃道,“但宋温是你丈夫的情人,而且生前最后一个通话的人是你,你说你那时候在二楼洗手间,但二楼的监控也被黑掉了,找不到你的不在场证明,也就是说动机,作案时间这两种条件你都具备——先跟我回局里走一趟吧。”
祁同玉立马叫道:“我不能去!”
谭捷狐疑看她:“为什么不能?”
在还没正式离婚前,她在法律上仍是陈甄妻子,外界媒体虎视眈眈,倘若她真去了公安局,保不准明天就能登上头版。
那将彻底搞砸她的计划。
祁同玉头一偏:“反正我不去。”
“不去也得去!”谭捷目光严厉,落在祁同玉身后,忽而锋芒收敛,变得欣慰平和,还带了几分崇敬之意,“李教授。”
祁同玉回头去看,泳池灯光下李未明面部线条柔和,单手插着裤袋,很人模狗样的。
“李教授。”
旁侧的警员们也纷纷问好。
祁同玉目光不善:“你这么有名?”
她对李未明说话,却有警员抢答:“当然了,干我们这一行的谁没有听过李神探?他回国才几个月,就帮我们破了个大案呢。”
祁同玉不感兴趣,她只想脱身,无论是借谁的关系。
她问李未明:“好吧李神探,你能不能帮我跟这位警官说说,这件事跟我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呢?”
祁同玉以为李未明会为她开脱,印象中那个少年善良,真诚,有好人的底色,即便今时今日他的形象与当初差距太大,为昔日恩人说两句话应该不难。
谁知道李未明说:“不好意思,我们不熟。”
祁同玉怒了。
李未明笑了起来。他喜欢看她生气,眼睛瞪得溜圆,像受惊的山雀,她惯会控制情绪,用华丽的表象掩盖自己,李未明就非要搅弄她的心波。
办案有正规流程,谭捷不给祁同玉辩白的机会,让警员带她上车。
祁同玉头回坐警车,名义上虽是配合调查,实际上却是去接受质询的,为防记者拍到,她戴上了墨镜和口罩。
身旁的警员用怪异的眼神看着她。
谭捷坐在前面副驾,祁同玉知道他在公安局算半个领导,能说得上话,微微探身过去,亲切地笑:“警官,去问几个问题就能走了是吧?我晚上还有事儿呢。”
“还不确定,需要进一步搜证。”谭捷头也不回地说。
祁同玉心情凉了半截,但仍怀抱希望,现下李未明不在车里,她还能趁机拉拉关系,愈发温柔地笑着:“警官,李教授不是帮助过你们破案吗,他是个大好人吧?”
提到李未明,谭捷语气略显松动:“是,李教授是我们州海市公安局忠实的合作伙伴。”
“对啊,你们的合作伙伴李教授,跟我可是多年的好朋友呢。”祁同玉循循善诱,“李教授的好朋友,不可能会杀人吧?”
“你跟李教授以前认识?”谭捷的关注点却偏了。他本想请李未明协助办案,但若是这种情况下,李未明理当依规回避。
祁同玉点头:“认识啊,特别熟!”
“我确认一下。”谭捷掏出手机。
李未明接到电话的时候在开车,经改装过的房车,在城市快速路上就像一个巨大的铁皮怪物,他驾驶着它灵活穿行于夜色中。
“你们到了?我正准备过去。”
“快到了,我有个问题要问你,”谭捷说,“祁同玉说她认识你,这是真的吗?”
李未明笑了笑:“她是怎么说的?”
谭捷便复述一遍:“她说跟你是很多年的好朋友,特别熟悉。”
“我总觉得她在撒谎。”谭捷又说。
“我没撒谎!”后座上的祁同玉大声抗议。
谭捷没理会她,见电话那头没说话,继续道:“我想了想觉得不大对,她大你六岁,这些年常居州海,而你不是一直在国外吗,不可能认识吧?”
祁同玉忽然安静下来,她发现自己判断失误,就算让李未明证实她的人品也未必能让警方信服,更何况站在李未明的角度,当年她的所作所为或许缺乏道义。
不知道李未明到底跟谭捷说了什么,谭捷回了个“明白”,很快挂断电话,而后回头看了祁同玉一眼。
十年来悬在头顶的利刃将落未落,祁同玉莫名感到紧张。
“他说他不认识你,”谭捷说,“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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