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尧猛地睁开眼睛,巨大的绝望将她拉回了现实,冷汗让她的全身都湿透了,整个人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心脏还在一下一下地抽痛着,听着院子外夜莺的啼鸣和犬吠,一颗心总算落地,重回了人间。
过了良久,姜尧终于调整好呼吸,缓缓站起身。
怨气冲天的张星已经不见了踪影,姜尧知道自己与鬼魂做了约定,必须要掺这趟浑水,逃不掉了。
姜家世代以缝尸为生,每一代都是有名的缝尸匠。
只因寻常缝尸匠只负责缝补尸体皮肉,而姜家人还会缝补尸体魂魄。
这一差异来自于姜家一脉相承的遗传病——三魂中的“胎光”一魂比旁人轻,通俗讲就是天生的薄命——活不长。
这种人与鬼魂的距离比普通人更近,或是通灵或是阴阳眼,总能与鬼魂取得联系,放在常人身上或许是惩罚,可对缝尸匠来说简直是老天爷追着赏饭吃。
可让人绝望的是,不知是不是做阴阳两道生意损了阴德,姜家人丁稀疏,几百年来代代单传,到姜尧她爹那一辈更是只有姜尧这一个女儿。
夫妻俩不舍得让粉雕玉琢的闺女干这个,又实在生不出来能传承手艺的男丁,只来得及在早逝前把她托付给了爷爷。
可姜尧的命格又比姜家其他人更薄,无意间魂魄就会抽离肉身,若是染上亡魂的阴气恐怕要比她爹娘还短命。
爷爷为了让她多活几年,拼着祖宗怪罪也没教她缝尸的法子,只教些强身健体的武术皮毛用来防身,可惜姜家人注定是被老天爷选中吃这碗饭的——她在爷爷死后无师自通地走上了老路。
姜尧睁开眼,已是第二日清晨,外面的唢呐和细碎的哭声此起彼伏。
那几家人来抬棺了。
她一边脑子昏沉地回忆着昨夜的事,一边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起,直奔殓房。
她推开木门,大步朝开着的的棺材走去,认真地检查了一遍,又理了理几个孩子的衣服。
尽量让他们看起来更安详一些。
做完这些后,姜尧脸上重新挂上生人勿近的冷漠,转身出门迎上了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
这支队伍中的一部分人哭得不能自已,另一部分则散漫地跟着,探头探脑似乎是来涨见识,却在见到姜尧靠近后嫌弃得远离几步。
而姜尧并不在意他们,只是沉默着领路。
“我的儿啊!”
“闺女你带娘一起走吧……”
进入殓房,为首的几个中年人冲上前俯在几个棺材上,再也压抑不住声音,放声悲鸣起来。
姜尧做这一行见惯了这种场景,这次不知为何眼中竟扑簌簌地滚下泪来,这是昨夜被张星上身引起的共感。
她转过身,用袖子抹去,没让任何人看见。
“时辰到了,封棺!”旁边围观的人扶起孩子父母,几个精壮男人上前钉起了棺材。
“咚,咚,咚。”
人群中的哭泣声与钉棺声此起彼伏,姜尧却在其中察觉到了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在钉棺的同时,有另一道声音响起与之重叠。
“咚,咚,咚。”
“咚,咚,咚。”
有人在敲棺。
姜尧趁还没人注意,上前一步将手按在了发出声响的棺板上,那道声音随之消失。
她找到第一个捉迷藏的小朋友了。
下葬仪式顺利进行,几个孩子的身体都入土长眠,只是魂魄还因怨念在四处游荡,刚刚找到的第一个小鬼小心翼翼地躲在她身后的影子里。
姜尧回到家后翻出家里祖传的吊坠,让那小鬼附在上面。
“你找到晓晓了。”张星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的肩膀上,冰凉的小手环着她的脖子,原本死气沉沉的语调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雀悦。
“你要进去吗?”姜尧为自己快得风湿的脖子提议道。
“那好吧。”明明是勉强的语气,动作却迅速无比。
这一次用自己身体进入老庙的姜尧神情严肃,她大概知道为什么孩子家人进入老庙无事发生而孩子们却遇害了。
那东西根本就是奔着孩子来的。
孩子们看到的场景与成年人见到的截然不同。
她眼中的老庙阴冷无比,因为许久未有人祭拜打扫,地面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印着几天前众人发现尸体后搜寻的散乱脚印。
墙角饥肠辘辘的蛇虫鼠蚁瑟缩着,冒着绿光的眼睛死死盯着来人。
不知是光线问题还是时间久了有些脱色,中央那座本该是纯白肤色的观音像竟呈现出尸体的青色,嘴角的弧度也在阴影中显得有些诡异,仿佛下一秒就要狰狞地咧开嘴巴。
姜尧不敢大意,张星遇害前实在太暗,她并未看清那人的样子,不敢确定是人是鬼。
为了避免像张星一样被瓮中捉鳖,姜尧特意找了块碎砖垫在门缝里,给门留了道足够自己进出的空隙,让阳光足以照到庙中各个角落。
做好准备后姜尧转身,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竟觉得那观音像镂空的瞳孔微微抬起了些角度,正直直地盯着她。
她与那观音像对视了一会,并未察觉出异常,便独自搜查起来。
可惜已经被村民们搜了个底朝天的老庙里并没有留下什么有用的东西。
她想起那道躲在暗处唤张星过去的人影,那为什么那人会出现在哪?
为一探究竟,她小心翼翼地朝那处走去。
她离近后,发现那里居然还有一个小小的人影——与张星记忆里的不一样,这是真的孩子的人影。
姜尧上前两步,指尖刚一搭上那孩子,它就像烟雾一样消散,钻进了姜尧的挂坠里。
她愣了一下,居然是又一个捉迷藏的小鬼吗?
这时身后却突然响起一道声音:“你在那干嘛?”
神经紧绷的姜尧被吓得一个激灵,停住脚步转过头,发现是寿康村的村长。
年过半百的村长看起来依旧身子硬朗,皮肤黝黑,明明周身带着干了半辈子农活的质朴,却偏偏长了双狭长的眼睛,连瞳仁都比常人小。
在这个半昏半暗的环境里显得阴恻恻的。
这种场合下出现的人在姜尧眼里都足够可疑,更何况是这个极力阻止其他人拆庙的村长。
谁知村长脸上的怀疑和戒备并不比她少,他眉头紧蹙,紧紧盯着姜尧的眼睛,像是要在她的眼睛里找到什么。
“我听说这里有庙,来拜拜。”姜尧不想跟他多费口舌,随意搪塞道。
“不了解的庙不要乱拜。”村长语气中带着警告,像是在暗示什么,目光不肯偏移半分。
姜尧神情冷漠地瞥了他一眼,准备离开。
现在已经不适合继续探查了。
“你等等,这是什么?”
姜尧回头,发现村长手里多了张祭祀用的纸钱。
“你在祭拜谁?”村长猛地拔高音量,语气严厉,细小的眼睛瞪到最大,几乎要把眼角撑破。
“那不是我的东西,我刚到不久。”姜尧皱着眉盯着村子手里的纸钱沉思,那东西刚才就有吗?
“呵。”村长冷笑一声,“那我换个问法,你是在祭拜帮凶还是在祭拜被你杀死的死者。”
贼喊捉贼吗?姜尧本就生人勿近的脸更冷了几分。
见姜尧不语,村长像是窥见了事情真相般一拍脑门:“我就说怎么我们村几十年没出过事,你一来就出事了。发生了那种事别人都人人自危地躲在家里,你偏偏来这庙里。要不是我看你鬼鬼祟祟跟着你来,就要让你狗屁的缝尸匠身份骗了!”
他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甚至脖子涨得通红,上前几步想拽姜尧的衣领,恨不得现在就把她拉走定罪。
姜尧一把拍开他的手:“那你倒是说说,为什么非要保下这观音像。”
“那是我们村子里的事,与你无关。”
“这村子真的是我来了之后才出过这种事吗吗?”姜尧黑得发亮的眸子盯着村长,给村长盯得一个激灵。
“放……放屁!以前根本没……”
嘭!
一声巨响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庙门关上了。
姜尧猛地转身,看着门缝下空荡荡的地面,一把拎起村长的衣领厉声质问:“那块砖头呢!?”
“我……我……我真不知道……”村长脸色苍白如死人,在姜尧手里抖成了个筛子。
姜尧见他这反应不像会自寻死路的样子,便把他推到一边,眼神锐利地四处巡视。
村长则独自哆哆嗦嗦地找了个角落抱腿蹲下,小眼睛滴里嘟噜地看着四周乱转。
嗒……嗒……嗒……
黑暗中,一阵脚步声不紧不慢地响起,朝着二人所在方向靠近,又在不远处停了下来……
咚!咚!咚!咚!
暗处之人的脚步声突然加快加重,跑了起来!
姜尧头皮一炸,只能根据声音在黑暗中胡乱躲避,连来人是谁都看不清。
“小心身后。”挂坠中飘出淡淡黑雾,在半空中凝聚成张星的样子。
姜尧身子向旁一倒,利刃的破风声在紧贴姜尧鼻子响起。
一击不成,那人重新挥舞起匕首朝姜尧刺去。
这人虽身手不好,却出手果决狠厉,所谓“乱拳打死老师傅”,几个来回下来,即使听着张星指挥的姜尧也受了些大大小小的划伤。
姜尧经过几次交手,惊觉这人似乎比村里大部分成年男子身形矮小了许多。
手劲与狠辣程度也绝非孩子所有,若真是村民中人所为,那只剩下女人和老人了。
“快去开门!”姜尧朝村长方向喊到。
可惜并没有人或声音回应他,村长像是原地消失了般无声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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