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之中晚风掺凉，永城的内外格外寂静，夜色渐渐加深，有人安睡，有人无眠。
张充大营里的灯时常亮着，屋里酒气熏天，最近张充每天借酒消愁，原本半白的头发现在几乎全白了，每天不是唉声叹气，就是发愁喝酒，江翊给的期限太紧，就算心中有了盘算，也担惊受怕。
昨夜连夜调动人马精锐，眼下带着一片乌青，虽然知道江翊一时半会不会杀他，心里还有怕的厉害，再不敢大吃大喝，招摇过市，最近日子过的闷，跟着手下聚在一起喝闷酒。
每日早操都抱病在营中不出，可装一次两次，这事也不是长久之举，大营中江翊派来看望的人已经来了好几次。
当初本来想安排汪颌当这个替罪羊，没想到他来了个回马枪，直接闹到江翊面前，搞得失了颜面，引起疑心，整日担惊受怕，尤其是江翊还跟他爹平川侯长得很像，眼眸里深不见底的深渊简直要压得人上不来气。
夜色降临，外面的大帐的帘子被掀开，从外头匆忙进来一个人影。
定睛一看，竟然是之前的被派去南城的何新。
何新身上带着血腥，衣服上也都是伤口。
张充被吓了一跳，上前一步，透过烛光看到她面色惨白：“你怎么突然回来了，这……这伤口是怎么弄的？”
何新大口喘着粗气，环视四周缓缓平复喘息，抓起桌上茶壶大口猛吞茶水：“现在不是说那么多的时候，姐夫，外面的人已经联系好了，等后日便有人攻城，到时候你要做好准备，杀死江翊后，往九门渡口撤退。”
张充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大，知道现在已经到了不能峰回路转的时候了，眼底闪过犹豫：“九门渡口？离开九门岂不是要叛国！”
“到这一步，九门不是家，这大凉也不是国了。”
“隔墙有耳，慎言！”张充压低音量，没想到何新野心竟然这么大，自己听着这话，就觉得心惊肉跳。
何新皱眉，凌厉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满：“姐夫，都到了什么地步了，还有人良心好考虑的，叛不叛国，还真有人能护住九门？你不杀江翊，江翊就要杀了你，趁现在他还没彻底站稳脚跟，把他灭口，到时候问责也是他这个死人担着，你怕什么？”
张充唇瓣抿的发白，低头摇头，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不成，你可以杀江翊，但是不能杀——”
何新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散，耐心殆尽：“那你想半吊子，别忘了半途而废，就是自己找死。”
张充沉沉叹口气，除了心里害怕之外，更多有担心。
心底总有种声音提醒他，江翊一定在隐藏什么东西，若是他猎物出现，便会彻底张开爪牙，到时候便是再无余地了。
起身到一旁拿起柜子上的药箱给何新上药。
“就算要江翊的性命，现在还不是时候——”
话还没说完，何新就上前一步，伸手拔开一旁桌前木架上摆放的一把佩剑。
凌冽的寒铁声在空中响起，带着阵阵嗡鸣。
何新直接调转剑刃，对着自己的胸口，狠狠地来了一刀，动作干脆利落，伤口很深，顺着的衣袍外冒血。
本来就心神不定的张充被他这一举动吓得彻底失去主意。
慌张拽过一旁的帕子，堵住他的伤口，汩汩而流的鲜血怎么也止不住。
“你疯了！”
何新嘴角是不在意的笑容：“对，我是疯了，姐夫，我在救你，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你怕江翊，可军中又有多少人不怕他，既然如此，不趁着这个时候先行一步，难不成又要任人宰割。”
手上粘腻的血液温热的触感，张充深吸一口气，呼吸一滞：“别冲动！”
“你想抛下我？”
张充完全那他没办法，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心里下定决心地点头：“这事实在太危险了，我照你说得做，不过有风险的事，你不要插手。”
何新见目的达到，顺势坐在一边的椅子上，长舒一口气：“那怎么行，姐夫你一个人我可不放心。”
张充眉头紧皱：“听话，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到了地底九泉，无颜再见你姐姐。”
他是个无用之人，当初被派到九门来，也不过是个闲官，后来跟了孟图才有了点点气色，九门有平川侯，他无用，平川侯走了，他也还是一样无用，本想着过安稳一生，爱妻死在九门，只剩下一个弟弟，他没了家人，如今对这个小舅子如同亲弟弟一般，生怕夫人在天之灵会怪罪他不好好照顾她，因而纵容成了无法无天的性子。
他心里清楚这是条罪孽之路，却无处改变。
何新眉头舒展，这时痛感才逐渐强烈，捂着伤口，嘴角却带着笑：“我就知道姐夫深明大义。”
————
安稳几日后，殷冬青的病症复发，情况甚至比谢忱说的还严重，请来城中医者全都看过，皆是无功而返。
殷冬青这方面看的倒是很淡然，尽管谢忱没有完全告知她关于病情的事，没人比自己了解自己身体的情况，不用言明就知道了，虚弱地靠在床头，脸色苍白，嘴角却总是带着笑。
抬眼看着床旁边守着地穆姝：“阿瑾，给你添麻烦了。”
穆姝心里不知滋味，连喉咙也跟着发紧：“冬青姐，在京城若是没有你和谢大哥，我恐怕早就成了死人了。”
殷冬青伸手轻轻拍了拍穆姝的手背：“什么死不死的，你个小姑娘，可不能天天皱眉，说丧气话。”
穆姝抬眸看着殷冬青，总是跟姐姐一样照顾她，抿唇勾起嘴角，伸手也替她抚平眉心：”那你就在这里好好住着，好好养病，就当陪陪我。”
“好啦，那个唠叨怪出去了，你怎么也开始唠叨上了。”殷冬青的嘴角的幅度加大：“天气这么好，你陪我出去走走好不好，这么长时间还没好好看看九门风光。”
穆姝抬眸看着殷冬青苍白的脸色，想到谢忱出门前的嘱咐，现在她身体状况还是老老实实静养比较好。
殷冬青看出她的意图，伸手朝她摇了摇胳膊，语气撒娇似的：“求求你了阿瑾，阿忱回来后，我就得旱死在这床上了。”
穆姝哪里经得住，想到自己之前病着在屋里被江翊看着，也着实觉得发闷，朝她抿唇：“姐姐想去哪里都可以，我陪着你。”
殷冬青眼眸一亮，白皙细长的手指握住穆姝的手。
“果然是我的好妹妹。”
外头阳光和煦，马车在外头慢慢行驶，开始想着坐在马车上慢慢转悠转悠便回去，殷冬青想去城外海城寺。
穆姝想开口拒绝：“不行，山路难行。”
平日里沉稳的姐姐反倒是一改常态，软磨硬泡：“我不会硬撑的，一定尽力而为。”
穆姝才不信她不会硬撑，可是看着她可怜的眼神，心里不是滋味：“你现在需要静养，万一冲撞到可不成，等好些咱们再去，好不好？”
“哎呀，你现在怎么也变成老迷信了。”
穆姝拗不过，怕殷冬青累着，既然她想祈福，穆姝本想叫人抬着软轿子，把她抬上去，省去她好费力气，没成想到还没到山下，殷冬青就跟她约法三章。
“来寺庙心要诚。”
最后只能陪她一点点爬上去，殷冬青病的厉害，走的也很慢，穆姝便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清瘦的背影被病气侵蚀，腰背却笔直。
走了好一会，到了半山腰的凉亭，两个人没有再走，反而是坐在凉亭前休息。
殷冬青额角浮现一层细汗，身体虚弱经不起折腾。
穆姝一定要想个办法拉她回去，不然等会派人通风报信，把谢忱叫过来直接一点。
殷冬青靠在穆姝肩膀上，慢慢喘气，尽管尽量平复，还是带着掩饰不住的疲倦。
“阿瑾，离山顶还有好远呐。”
穆姝轻嗯了一声：“刚到一半。”
“本来想祈福一下，现在看来有点费劲了。”
穆姝低头看着殷冬青苍白素丽的脸，想到那晚谢忱的话：“冬青姐，等你身体好了咱们再来。”
“怕是没有下一次了。”殷冬青忍不住笑出声：“我的病治不好的。”
说的风轻云淡，仿佛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一样。
“怎么会，当初我伤的那么重，你们不还是把我治好了。”穆姝忍着心里的酸涩，轻轻拍了拍殷冬青的手背：“姐姐，世上怎么会有治不好的病，九门名医好多，难不倒的。”
殷冬青抿唇，摇了摇头，抬起无力的手臂搭在穆姝的头上，身上淡淡的药草味随风扩散：“骗人，你现在都还没好呢，小病秧子累不累？”
穆姝挑眉，眼底闪过一道意外，不过转瞬间便恢复如常，面对殷冬青并没有遮掩：“好累的，没有在京城轻松，听不到冬青姐的好曲子，闷得很。”
“你这丫头又想避开话题，是不是。”殷冬青目不斜视，无奈地叹了口气：“身上病重，心里的也不轻，穆姝不会来九门，选择来九门，是不是已经做好准备了？”
殷冬青话没说透，带着淡淡的温柔，一切她都看在眼里，世上留下来的亲人不多，却总能想到穆姝，感同身受后，愈发觉得一路艰难。
穆姝愣住，心底的伤疤一览无余，却说不出话来，没想到有人竟然一直关心自己。
其实殷冬青来九门，就是放心不下穆姝。
别人不知道她却最清楚。
穆姝心里闷闷地说不出话来，眼眶里的眼神变成笑容，不动声色地颤抖的手，回握住殷冬青的手：“冬青姐，我不放弃，你也不要放弃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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