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微凉的夜里行了有一个多时辰,阿澈隔半刻钟便掀开窗帘瞧一眼,外面肉眼可见得越来越荒凉。
他回头瞅一眼时玉,她抱着自己双膝靠在马车角落里,耷拉着眼皮。
“你怕有好多天没睡过安稳觉了吧。”他坐到旁边,抬了抬自己的肩膀,“要不要睡会儿?”
时玉揉了揉眼睛后努力睁大,挺直了腰,强迫自己打起了精神。
阿澈看着她摇摇头,多日相处下来了解了她的脾性,便也没有多说什么。
马车停得毫无预兆,梁员外在外提醒道:“公子,我们到了。”
阿澈使了个眼色,时玉白他一眼,随后上前为他掀帘,恭顺道:“天黑,公子小心些。”别踩空摔死了。
外头是一座略显凄凉的宅子,大门紧闭,叶落凋零,没有任何打扫过的痕迹。
阿澈刚刚落地,就瞧见对面亦驶来一辆马车,跳下来一个华服公子,大老远就打着招呼,“任六!好久不见!”
时玉一惊,心道完蛋,还没进去就遇上熟人,定要暴露。
“是你啊,薛二。”阿澈大摇大摆地上前,十分熟络地与之交谈。
时玉微愣,低头掩去怀疑的神色。
“听下头的人说你要来,我特地亲自来陪你,怎么样,够意思吧!”薛二少爷阔步而来,无比热情。
阿澈自然得就像他真是任六一样,“这么给面子,那我可得好好瞧瞧。”
薛二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却被他身后乖顺的时玉吸引,“这是?”
阿澈能避则避开薛二的肢体接触,他回身将时玉搂在怀里,捏着她的脸,把她当物件一样展示给薛二看,“我的新美人儿,怎么样?你这宅子里,可有比她漂亮的?”
时玉略显慌张,落在薛二眼里惶恐又柔弱。
“你这是上哪找的好货。”薛二心里痒痒,毫不客气地伸手,想要摸摸她。
阿澈不动声色地将时玉推开,让他摸了个空,“小爷我慧眼啊,她原来是个端茶递水的,差点被埋没了。”
薛二眼里闪过一丝不满,但想到正事是拉拢任家,便也忍了。
“那等会儿你可要好好利用你这双慧眼,从这宅子里挑出几个好货来。”
“一定!”
阿澈牵上时玉,大笑着走在前面。薛二在身后变了脸,但宅子的门一开,他又呈上了夸张的笑。
院里到处都是守卫,大多是膀大腰圆的男人,面相比较凶。时玉感觉脚下黏糊糊的,整个院子里充斥着似有似无地汗臭味和血腥味。
“美人可是害怕?”薛二绕到时玉一侧,与之调笑。
时玉像是被他吓了一跳,咬着嘴唇往后瑟缩。
“怕就往小爷我怀里躲,有本少爷在,还能让别人把你吃了不成?”阿澈拽了她一把,笑着将其拢在怀里。
他皮笑肉不笑地瞥了薛二一眼,似是在警告,别打他的人的主意。
薛二像是看不懂,“任六啊任六,你可真是小气,我这的人任你挑选,你的人我连说句话都不行?”
“她胆小着呢,只能依着我活。”
薛二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得意和炫耀,又见那小美人真的依偎在他身上,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嫉妒心疯涨。
这个丑东西,带个面具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可惜他还有用,薛二慢慢松开宽袖下的拳头,挤着笑脸。
“罢了罢了,不惦记你的就是。”他挥挥手,走在前面带路。
与其说这里是一座宅子,不如说是披着宅子皮的牢房,阴暗潮湿,气味混杂。
“这天底下多得是有见不得光癖好的人。”薛二瞟过阿澈,笑容微妙,“比如有的人喜欢把人当狗驯养;有的人喜欢剥完整的人皮拿去欣赏;有的人喜欢将别人四肢砍掉,接着将其养在坛子里……拿来做这些用的最好对象,就是那些皮肤细腻的妙龄女子。”
他恶意地扫视过时玉,后者捏紧了拳头。
阿澈拍了拍她的背,既是催促她往前走,亦是提醒她忍耐。
“救命!”
牢房深处传来此起彼伏的叫喊,凄惨又绝望。
时玉低着头,神色黯然,踩过一滩血水,心里冷上三分。
阿澈在旁低笑,“你们胆子可真够大啊,靖安王可查着呢。”
“这谁不知道,靖安王不是统率着靖安王军,就是陷在他侧妃的温柔乡里,腾不出半点心思去管别的事。”
薛二语调高扬,“明书澈那小子消失都快十年了,指不定已经死外面了。那往后靖安王府还能落谁手里?”
“哦?”阿澈轻哼一声,“明书誉那小子应该没胆子违抗他父王吧。”
薛二目露轻蔑,“他有没有胆子那重要吗?反正他是个窝囊废,等他上了位,早晚成为氏族的傀儡。”
他正色了几分,“到时候,他们秦程两家必然联手。任六,咱们两家……得合谋才有出路啊!”
阿澈点了点头,但避而不谈,“你这赚钱吗?”
薛二嗤笑一声,“赚不赚钱你还不知道吗?你玩的那些……你花了多少你不知道?”
他顺势瞥向时玉,“小美人,你知道吗?”
他嘲弄得太过明显,回应他的是昏暗处一声惨叫。
时玉脚步一顿,抬头看去,牢房的一角,有人蜷缩在稻草了,痉挛不止。
“她怎么了?”时玉忽然出声,冷漠又阴恻的声音与她的柔弱与美丽相悖,但完美匹配这阴森森的暗牢。
薛二一愣,难怪一直不说话,声音这么难听。这幅皮囊,作个哑奴岂不妙哉?
“拿去作灯笼的人皮得是细腻光滑的,不好有瑕疵。这些苦出身来的,自然要先调理一番,喂些好药。虽然贵了些,但能让她们的皮肤焕然一新,能卖个好价钱,倒也值了。”
“……”
阿澈握上她的手,她的拳头攥得很紧,几乎让指甲嵌进肉里。他用自己的掌心将其包裹,试图安抚,却分不开她的手心。
他叹了口气,莫名其妙抬起头,“三……”
薛二不明所以,见他们不再往前,便也回头,“你说什么?”
“二……”
薛二还以为他在瞧什么,走到他身边,同他一样抬头,“什么呀。”
“一。”
“啊!”
刹那间,阿澈一掌拍在薛二后背,薛二瞪圆了眼睛趴到了地上。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又有人踩上了他的头颅。
守卫听到动静,匆忙提刀而来,只见他们主子面目狰狞地被一女子踩在脚下。而那女子缓慢抬头,布满杀意的眼睛平等地扫过每一个人,令人胆寒。
“你……咳……呕……”
时玉脚上用力,将薛二的脸压进腥臭的血水里。她弯腰从薛二身上解出他的匕首,指腹试探过刀锋的利度。
“啊!”
在众人惊恐的目光里,她忽地将其投掷出去,刀锋没过肩膀的血肉,将那惶然抱柱的梁员外钉在了柱子上。
“谁敢再动一下试试?”
时玉像碾一只蚂蚁一样蹂躏脚下之人,又拿梁员外杀鸡儆猴。她衣着鲜艳亮丽,气势却像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恶鬼一样可怖。
阿澈在她旁边蹲了下来,拉近了和薛二的距离。
“任六……你们这是做什么!”
红血丝爬满薛二的眼睛,他似在暴怒,但在如此处境下更像是为自己的无能嘶吼。
阿澈低笑,“都这样了,你还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吗?”
薛二瞳孔欲裂,“你……你不是任六……”任六没有立场做这样的事,更不会这么说话。
“救命!救救我们!”
突生变故,让困在牢笼里的众人看到了希望。大家纷纷扑向牢门,哀戚又大声地求救。
时玉忽然松脚,故意给了薛二翻身的机会。薛二趁机爬起,却不料时玉一脚踢上他腹部,又让他仰面摔倒,随后狠狠踩上他的胸膛。
“你到底是什么人!”
时玉并不理会,凭心情控制脚下力度,“让他们把刀剑扔到牢房门口。”
薛二双手滑过地面,想要撑着自己起来。时玉瞥他一眼,朝阿澈伸手,阿澈愣了片刻,起身去将钉着梁员外的匕首拔了出来。
梁员外惶然,以为自己得以喘息,捂着伤口,背靠着柱子身体下滑,坐地缓神。
阿澈将匕首递给时玉,时玉微微俯身,对着挣扎的薛二勾唇一笑。
“啊!”
顷刻间挑断他的手筋,时玉的动作没有一丝迟疑。
“你的腿还想动吗?”她用刀尖勾起他的下巴,强迫他回答。
薛二疼得无力抬手,双腿绷直,不停颤抖。眼里的怒气渐渐散去,只余下恐惧和茫然。
“我说,让他们把刀剑扔到牢房门口。”时玉冷面重复道。
“听她的!”求生的意志令薛二疯狂大喊。
牢房里的数十守卫互相张望,不知所措。
阿澈大步往外走,穿过守卫。守卫们面面相觑,不明白这两人究竟想干什么。
“啊!”薛二感觉自己的骨头正在被碾碎,“你们快啊!”
若让二少爷死在了这里,上面的人再来他们肯定活不了。守卫们听见他的惨叫,虽茫然,但也纷纷将武器扔到各个牢门口。
牢房里的人还在求救,阿澈却不声不响关上了最外面那张门。待他转身,默默摘掉了面具,露出他此刻俊秀又无情的脸。他微微垂首,像是在等着一声令下,便开始清算。
“想活命吗?”时玉抬头道。
“想……”薛二屈辱着回应。
“我问的不是你。”时玉的目光扫过扒在牢门前众人形形色色的脸,“是你们。”
惊慌的、无助的姑娘们有的用力点头,有的高喊着“想!”
阿澈抱臂倚在门前,守着这道关卡,远远看着她。
时玉的眼神失去焦点,逐渐空洞,“你们想要活命,可这牢房之外,方圆之内,还有上百持刀歹徒。他们之中,未必所有人都会为了他们主子这条烂命放弃抵抗。你们想活,就得靠自己从他们手里冲出去。”
阴暗的牢房逐渐静了下来,令时玉冷清的声音回荡。
“想活,就捡起地上的刀、剑,从砍断困住你们的锁链开始,丢掉你们的柔弱和胆怯,自己冲出牢笼。若遇阻拦,就告诉他们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让路,要么同归于尽。”
一片死寂。
静默之后,有纤细的手颤颤巍巍伸出牢门,捡起冰凉的武器。有人哭着握紧刀柄,满怀恐惧,抱着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希望,用尽全身力气,砍向那劣质的锁链。
此起彼伏的铁器相碰声与抽泣的哭声交织,灌满阴暗的地牢。
时玉与阿澈遥遥相望,待第一条锁链被砍断,第一个姑娘踏出牢房,阿澈顺手捡起一把剑,推开大门,窥见月光,只身在前开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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