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透明胶和金镯子

寒风吹彻。

今年的春天实在来得太晚了。

以前梁栋总和我说,他的老家什蒲气候多么多么怡人,风景多么多么秀丽,背靠群山,山间有不息的溪流,溪流旁有如同漂浮小岛一样的草甸子,大片大片的,他很小的时候,每逢春夏之交,就去那溪流里摸小鱼和□□,去草甸子里逮爪子发黑的巨大螳螂,放进矿泉水瓶子里玩。

哦对了,从镇子出发,大约十公里,还有一个很漂亮的溶洞景区,每到旅游旺季,总能聚集各方的游客。梁栋抱怨,什蒲就是偏了点,如果地理位置更好些,说不定也能评个几A呢。

但这都是没办法的事。人永远无法和天地做交易,给你些什么,要接着,从你这里拿走什么,你也拽不住。

我并没有运气欣赏到梁栋口中的什蒲春夏时节的热闹,从来到这里,我对这座小镇的印象就是冷,人少,萧索,缓慢。寒意在风中凝结又散开,钻进鼻子里,是薄凉而空旷的味道。

庾璎这里很突兀。

几平米的小店,好像是无垠空旷里腾空升起的热闹,是铮铮风声里蓦然窜起的篝火。风头卷起尘土,从街头卷到街尾,一团灰蒙,整条街的褪色广告字下面,只有她的美甲店,玻璃门干净透亮。

庾璎还找庾晖来换了个灯泡,她觉得之前的灯不够亮了,还特意叮嘱庾晖,不要白色的,要橘色的灯,就是那种看上去暖融融的,橘色的灯泡,让人心里舒坦熨帖。

我就坐在这暖和又熨帖的灯光里,腿上盖着庾璎的毯子,脚边烘着庾璎的取暖器,用着庾璎多年前的美甲工具,给一群小妹妹们画指甲,把她们喜欢的动画角色一一临摹到指甲上。

这是个细致活,而且在指甲上作画的感觉和在纸上完全不同,而我又有点强迫症,画得很慢,总是返工,幸好,没有人催我。

这群小姑娘太喜欢说笑了,总让我想起自己上高中时,班里那些在课间成群结队、吵吵嚷嚷的同学,我那时羡慕,现在也还是羡慕。

而庾璎,无疑是她们之间的“头儿”。她煲了一壶热水,又从柜子底拖出来一个纸箱,里面是她囤的香飘飘奶茶和零食,问我:“你吃啥?喝啥?”

我无暇抬头。

一个小姑娘举手:“我要一个奶茶!”

紧接着就是更多手:“我也要一个!”

“我也要!”

“还有我!”

......

“过来自己挑。”

庾璎蹲在地上,撇撇嘴,她装大方,其实会悄悄把自己爱喝的口味再往箱底藏一藏。

腾腾热气氤氲开,如同暖黄灯光,很快就浸满整个空间。

她还会把自己喝过的纸杯洗干净,用来给我涮笔。

“小乔,你完全可以收钱的,放心吧,现在的孩子零花钱多着呢。”

“算了。”我把瓶瓶罐罐拧紧。本就是闲来无事打发时间,更何况这不是单项索取,我觉得我也有所获。

庾璎紧紧盯着我瞧,片刻笑开来:“随你呗,你乐意就行。”

“放心吧庾老板,”我说,“不会找你要工钱的。”

庾璎这下更是大笑出声。她大笑的时候习惯把手肘搭在我肩膀,她好像永远都是这样,坐着要倚沙发,站着要倚墙壁,似乎总要倚靠些什么才舒坦,她嗤嗤地乐:“你像个小学徒,哈哈哈,我好多年没招过小学徒喽。”

很多年前,庾璎自己也是学徒。靠手艺吃饭的行当好像总要有个“拜师”的环节,从古至今都如此,学徒工资不高,学习是主要,慢慢地,会独当一面。不过从我认识庾璎开始,她的店里就只有她一个人。我以为是生意冷清,一人足以,庾璎还怪不高兴的:“瞧不起谁呢?我这店,前两年也红火着呢!”

我去角落的水池洗手,庾璎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换洗手液了,这次是水果味。我在水流声中问她:“以前很多学徒吗?”

庾璎似乎顿了顿,说:“......也不是。其实我更喜欢招大工,直接就能上手干活的那种,学徒......太麻烦了。”

“当老师,教手艺,太麻烦?”可是相对的,学徒工资低,也更听话啊。

“......”庾璎挠挠脸,“一句两句说不清,我开店到现在,招过不少大工,兼职工,但就只招过两个学徒,都出去自立门户了,后来就再没有了......”

水龙头有些老旧,我用了很大力气才拧严,而庾璎话音儿越来越低,像是低进下水道里,紧跟着的还有一声叹息,不得不说,有点做作。且这叹息和庾璎本人十足不匹配,太奇怪了。

我竖起耳朵,等着她的后文,可她看着我,沉默,目光灼灼。

我恍然,哦,这是一段新话题的开启,庾璎在等我追问呢。

“......学徒出去自立门户,你会很生气吗?”我顺着话题方向,轻声试探。

果然,庾璎肩膀一耸,然后“大度”地摆摆手:“我可不是那小心眼儿的人,谁规定人家就得当一辈子学徒啊?有了本事出去单干挺好的,但我要说的这个人吧,不太地道,把我伤着了。现在想起她来还生气呢......”

-

关于园子,是一段旧账。

庾璎第一次见园子,已经是近十年前的事了。

那时庾璎开这店已经有两三年的光景,脚跟渐渐稳住,客源也开始稳定,当她觉得自己忙不开了,就开始想着招人,小镇上没那么多弯弯绕,门口贴上两个大字“招聘”,然后就等人上门了,大工学徒不限。

干美甲其实挺辛苦的,除了要抖着精神和客人打交道,还要忍受指甲油的气味,以及长时间的肩颈劳累,赶上忙的时候,一天下来,头昏眼花,抬起脑袋看东西都是重影......

这是一个内里劳心劳力,但在外人看起来轻巧的行业。不懂行的人会觉得,不就是给人涂涂指甲油吗?往那一坐,风吹不到,雨淋不着。因此,那个时候,很多年轻女孩子,尤其是很早进入社会开始工作的女孩子,总对这个行业更加偏爱些。

庾璎自己是这样,所以她特别理解那些来应聘学徒的小妹妹们是如何想的,每当有人来询问,庾璎总会极尽详细地问对方——多大了?不上学了吗?干没干过啊?哪家干过?以及,以后打算一直做这行吗?

其实最后一个问题是多余的,谁能保证一辈子只盯着一个行当呢?又不是要当什么行业领袖,世界大师。

庾璎只是藏了点小心思,她那时也年轻,店里活计又忙,她就想,我一定要找个事业心很重的,要干劲儿十足的,一股脑儿扑在店里的。这样我不就省心了吗?

她就是这样想的。

招聘贴出去了一周,推门进来询问的人基本没断过。

可是太可惜了,竟然没碰上一个有缘分的。

来应聘学徒的,庾璎往往瞧不上人家,不是觉得人家年纪太小不定性,就是嫌人家眼里没活儿,没眼力见儿。来应聘大工的,人家又觉得庾璎给的工资太低了,不愿委屈。

就这么不上不下的,硬是招不到一个合乎心意的,一个都没有。只有隔壁面包房的老板娘把她闺女送来了,叫佳佳,说是孩子刚高中毕业,不上大学了,就想在家门口学点什么手艺。面包房的活太累了,又是油又是烤箱的,不适合女孩儿,干美甲吧,美甲好,轻轻松松的,还暴利。

此等言论气得庾璎差点一口气倒不上来。

但她又没法把人送回去。

......

庾璎还清楚记得,那是一个雨天。

夏季午后,闷热得紧,连雨水都是有温度的,空气里弥漫潮乎乎的气息。

那天店里客人很少,她和佳佳在店里吃盒饭,吃完把店门推开了,想散散味儿,她抬眼一瞅,瞧见那“招聘”两个字被雨水打湿了,没精打采,丧气得很,再回头,佳佳吃完午饭也不挪窝,更不说主动扫扫地什么的,就躺在沙发上玩手机,脑袋都快钻屏幕里了。

更郁闷了。

她盯着那招聘启事琢磨,是自己毛病太多了吗?是太抠门了吗?或者,这镇上的年轻人难道都已经走光了吗?

......不应该啊。

庾璎叉腰站在门口,思忖着,是不是应该把预期工资往上提那么一两百。可就是这时候,听到身后有人喊她:“你好,打扰一下。”

你好?打扰一下?

多么文雅客气的打招呼方式,这在做生意时可不常听,庾璎一时没回过神来。她打着呵欠转身,一眼便瞧见一姑娘打着伞,站在细细的雨里,短发,圆脸,大眼睛,皮肤特白,正看着她。

一点不夸张,这场景,这模样,让庾璎瞬间想起了情深深雨濛濛里的陆依萍......就是稍微有点小肉。

“请问这里招学徒吗?”陆依萍开口了。

......

这是美甲学徒园子,和美甲店老板娘庾璎的初次会晤。

其实到此时,庾璎对园子的第一印象很不错,很漂亮的一个小姑娘,端端正正,干净利落,一看年纪就不大,估计和佳佳差不多,但很会打扮,画着淡妆,穿着白色海军领衬衫,下面是当季流行的欧根纱长裙,坡跟凉鞋踩在小水洼里,露出的脚趾还涂得亮晶晶的。

庾璎还偷瞄了一眼人家身上的挎包,认出那个logo,断定是广州货,仿的还挺真。

和人家一比,她趿拉着拖鞋,顶着两天没洗的油头,T恤胸前还有中午盒饭留下的油点子,这幅尊荣实在有点丢人。

许是被她肆无忌惮的目光烫到了,姑娘把包往身后藏了藏,然后再次开口,态度依旧很好,声音温柔:“我是来应聘学徒的,请问老板在吗?”

庾璎咧嘴笑了,她其实觉得招员工和找对象没什么区别,眼缘很重要,而现在,合眼缘的来了,不枉等待。

她再次示好,还替来人掌好了玻璃门,掀开小珠帘。殊不知,是把自己之后多年的劲敌死对头亲手迎进了店里:

“来,来,进来说,我就是老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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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透明胶和金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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