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快步走进来,身上还带着一丝外界的风尘,但见到家人时,那份商场上的锐气便收敛了许多。他先对父亲点了点头,然后走到安让山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待不了多久,还得回去陪林姝,就是特意来看看你。”
“让淮,”安父的语气缓和了许多,带上了一丝关切,“不必特意赶这一趟。林姝她最近怎么样了?”
提及妻子,安让淮那张精明的脸上,难得地流露出一丝温柔和疲惫。“还是老样子,孕期反应很重,她很辛苦。”
安父点了点头,声音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与关怀:“家族的事务打理可以先交给你大哥,你这段时间多陪陪她。”
这短暂的温情过后,安父的目光重新落回了安让山和安让屿身上。
“你们两个,也该考虑自己的事了。”
“尤其是你”他转向安让山,把话题切换到了一个无法回避的主题上。安父的声音平稳无波,“议会林上将的孙女,今年刚从圣所毕业,是近十年来精神力最稳定的A级向导之一。还有能源部岳部长的女儿,虽然不是向导,但她主持的新型精神屏障材料项目,连军部都很重视。她们都很优秀 。人家家长也有这方面的意思,你应该多接触一些。”
二哥安让淮适时地接过话头,用一种商人的精明补充道:“议会的支持能巩固我们在军部的根基。而岳家的那位财神爷,能为我们家的材料公司带来至少二十年的独家供应合同。小弟,这笔账,怎么算都不亏。”
他说完,话锋一转,又用一种更轻松的语气对安让山说:“而且话说回来,哨兵也不一定非要找向导嘛。你看我,不也挺好?”
他摊了摊手,带着几分过来人的坦诚:“林姝虽然不也是向导,心思却细腻。我那些商业上的烦心事,她听不懂,但她总知道什么时候给我递上一杯热茶。这种安稳,和精神链接是两码事,但也很难得。” 提及妻子,让淮语气里都是疼爱和骄傲,仿佛婚前那个嚷着要拒绝政治联姻的人不是自己。(改一下林姝不是保姆,她听不懂有点贬低女生了。他的婚姻是纯粹的政治联姻,妻子是帝国议长的女儿(不是哨兵也不是向导,先婚后爱,爱老婆的很。)
安让山沉默着,三哥安让屿则无奈地推了推眼镜。
“父亲,”安让屿率先开口,语气依旧温和,“让山他性子一向内敛,不爱和家里说这些。如果真有中意的,或许只是还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告诉我们。”
“就是,”二哥安让淮立刻附和,他看向安让山,挤了挤眼,“小弟,你要是真看上谁了,早点跟家里说,哥哥帮你搞定。咱们家出面,帝国里还没有摆不平的事。”
他摊摊手,巧妙地将炮火引向另一边,“小弟脸皮薄,不像我。不过话说回来,父亲,您也别光盯着小弟,老三他不也还单着?整天待在研究院里,那瓶瓶罐罐里可长不出老婆来。”
兄弟们一唱一和,试图将父亲那带着压力的安排,转化为轻松的关心。
安父静静地听着,最终,目光重新锁定了安让山,语气平静,却字字千钧。
“是否有中意的人,这是后话。”他说,“让山,你已经分化九年,却迟迟不愿意进入官方的匹配度序列,这在军部高层,已经引起了不必要的猜测。还有,眼下最要紧的,是你要尽快去塔提交正式的精神图景评估报告。作为北境指挥官,你的个人档案必须完整无缺,这是规矩。提交报告的事情,没有商量的余地”
他顿了顿,又看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三儿子:“让屿,你也一样。别让我说第三遍。”
这些话,将所有温情和缓冲的余地再次收紧。它不再是单纯的对个人问题的干预,而是作为一家之主,对儿子们未来道路一次不容置喙的规划。
书房里陷入了长久的寂静。安让山垂下眼,看着自己修长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能感觉到兄长们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身上,有担忧,有审视,也有爱莫能助的同情。
他能感受到这份家人间的关切,只是这份关切,也像一件量身定做的华美外套,温暖,却也沉重得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安让淮着急回家陪孕中的妻子,并为停留太久。安让屿晚上要回研究所做实验,便同安父一道离开。侍从们退去,家里再次冷清下来。
安让山独自留在家中,书房里家人那份沉甸甸的关怀与期望,仿佛凝固在空气里,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年轻的哨兵静静地站在露台上发呆。帝都的夜色透过落地窗探进来,远处建筑的璀璨灯火被切割成一片片冰冷的几何状光斑,落在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英俊脸庞上。
他闭上眼,脑海里回响着父亲不容置喙的话语,兄长们带着各自立场的关心,以及那些被当做最优选项的、优秀却陌生的女性面孔。所有的一切,都在提醒他身为“安让山”所需背负的责任与既定轨道。
像是一种温暖的束缚,一种以爱为名的囚禁。
和他心底的那个秘密一起,凝固成溺水般的压力。
在这种几乎要将人淹没的孤独感中,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无比清晰地浮现在他脑海里——他想听听她的声音。
不是通过冰冷的文字,而是真实的、带着温度和呼吸的、属于云纾恩的声音。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像干涸河床上出现的唯一水源,让他产生了近乎本能的渴望。他拿出加密通讯器,指尖在通讯录上划过,最终停在了那个胖胖的云朵头像上。
哨兵推测着时间和她的日程,迟疑了片刻,第一次,按下了“语音通话”的按钮。
———
帝国西南部,边境补给镇,“红沙口”。
这里的空气中没有帝都的精致与疏离,而是充满了沙尘、烤肉的焦香和劣质麦酒的甜腻气味。粗粝,却也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
此刻,镇上唯一的露天烧烤摊正灯火通明。云纾恩刚结束对镇上居民的例行精神巡查,正和几个驻地哨兵坐在一起,豪爽地吃着烤串。她身上那件圣所的制服外套下摆沾了灰尘和矿砂,长发也被她随意地挽成一个丸子头,几缕碎发被热气熏得贴在脸颊上,眼神在跳动的炭火映照下,亮得惊人。
她的通讯器就是在这时响起的。
看到屏幕上“安让山”三个字,她愣了一下,随手拿起一旁的麦酒喝了一口,才走到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接通。
“喂?”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被炭火熏烤过的沙哑和一点疑惑。
通讯器那头,是短暂的沉默,随即传来他那熟悉的、低沉平稳的声线:“是我,安让山。”
听到他声音的瞬间,云纾恩嘴角勾起了小小的弧度。她靠在一辆布满尘土的越野车上,看着不远处正在嬉笑打闹的哨兵们,故意调侃道:“知道是你,指挥官。你的大名跟警报似的在我屏幕上闪呢。怎么,北境的文字通讯系统,被暴风雪冻坏了?”
这是他们第一次通语音电话。他的声音比文字更真实,也更近,仿佛就在耳边。
就在这时,一个喝得微醺的年轻哨兵大大咧咧地凑过来,搭着她的肩膀,好奇地探头看她的屏幕:“纾恩姐!跟谁打电话呢?这么神秘,是不是你那个帝都的‘包租公’又催租了?”
云纾恩的北境出行逐渐频繁,她曾开玩笑地给认识的哨兵们说自己频繁出任务是为了赚钱交房租。
云纾恩没有回头,只是笑着抬手推开他的脑袋,对着电话那头,用一种故意压低了的、带点狡黠的语气说:“听到了吧,指挥官大人?我在这里可是有点辛苦的哦。你要不要考虑再给我免几个月房租。”
在帝都那辆冰冷安静的轿车里,安让山听着通讯器里传来的嘈杂背景音、年轻哨兵亲昵的称呼以及她那句玩笑话,一天积攒的阴霾和压力,在这一刻悄然散去了大半。
他甚至能想象出她此刻神采飞扬的样子。他的唇角,在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情况下,缓缓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我回帝都了。你那边的工作环境……听起来很热闹。”他低声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
云纾恩笑了,笑声清脆。“热闹算是这里的常态呢。红沙口挨着一个低烈度的慢性污染源,畸变体活动不频繁,但持续释放的能量,让这里的居民。” 她顿了顿,继续补充道:“大多是些退役的老兵和低等级哨兵啦,精神力普遍紊乱,脾气也像炸药桶一样。”
她靠在车身上,看着远处镇民们的身影,语气变得专业而认真:“我的任务,更像个社区医生。比起在诊疗室里一对一疏导,和他们一起喝顿酒、吃顿烤肉,听他们抱怨和吹牛,反而更能抚平他们精神上的褶皱。算是……**型治疗手段吧。”
“嗯。”安让山应了一声。他能想象出她口中的画面,那是一种他少有接触过的、混乱却又充满了人情味的工作方式。他心中升起一种莫名的情绪,混杂着欣赏与向往。
“那你呢?”云纾恩敏锐地察觉到了他声音里隐藏的疲惫,“怎么突然打电话过来?”
安让山沉默了。他靠在座椅的头枕上,看着窗外帝都冰冷的繁华,最终,用一种近乎呢喃的的声音,轻声说:
“……有点累。”
那声音穿过通讯器,褪去了所有属于指挥官的硬度,只剩下一种卸下盔甲后的沙哑与坦诚。
空气中烤肉的焦香和麦酒的甜意,似乎都在这一刻淡去了许多。云纾意唇边原本挂着的、那丝狡黠的笑意缓缓敛起。
“安让山,”她第一次,直接叫他的名字,声音温柔得像夜风,“你还好吗?”
“嗯。”他应了一声,仿佛仅仅是听到她这句带着担忧的问候,就足以抚平一切。
他闭上眼,轻声说:“现在好多了。”
他不需要解释自己经历了什么,她也无需追问。在这一刻,这通跨越了帝国辽阔疆域的电话,本身就是最好的精神疏导。
“那就好。”云纾恩笑了笑,声音重新变得轻快起来,“那你早点休息,包租公大人。我这边……烤肉快要凉了。”
“好。”
挂断电话,安让山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许久没有动。帝都的夜依旧冰冷,但他的心口,却因为那短短几分钟的通话,重新被注入了一股温暖而鲜活的力量。
而在遥远的红沙口,云纾恩握着还有些发烫的通讯器,看着远处荒野尽头的地平线,脸上的笑容温柔而宁静。
她隐约的觉察,
在帝都那个华丽的牢笼里,有人正在将她视为旷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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