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映出一张端正俊逸的面孔,即便是老旧蒙尘的镜子,都掩盖不住那双琥珀一般明亮透净的眼。
应流扬皱着眉,拉开衣领,仔细端详镜中自己命门处的肌肤。
昨夜那样,他本以为肯定会留下痕迹。
可是没有。
哪怕最后命门被衔在那人口中,竟也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昨晚的力道重到他觉得自己要被捣烂了、揉碎了。
今天再看竟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这是多么恐怖的控制力。
确切来说,衣物覆盖之外确实没有痕迹,而能遮掩之处遍布印记。
那个人生气了。
应流扬能感觉到。
尽管对方昨夜一言不发。
但那行径简直就像是发泄一般。
应流扬仔细回想究竟何时得罪过这样的人?
可他从回来后便一直待在剑宗没有出去过,唯一的可能是……谢人间?
那人不喜谢人间?或者说,他觉得被挑衅了?
不管如何,这冷峰是住不下去了。
应流扬将房间仔细打扫了一番后,便动身前往无埃剑宗的正厅找应天行,打算搬回曾经的住所。
从前他住在无埃剑宗的主峰里,是灵力最充沛之地,也是最多弟子巡逻的地方,至少比这无人的冷峰安全。
难以置信,无埃剑宗未来的宗主居然在寻求某些庇佑。
应流扬去的时候恰逢言袭与萧知言从厅内走出,才知二人今日刚从谈底宗回来,应流扬朝二人颔首后便步入厅内。
不知为何,总觉得擦肩而过时言袭似乎瞥了自己一眼。
又有哪里不妥?
应流扬下意识整了整发冠,入了厅内。
一见应流扬,应天行喜笑颜开,慈爱地召他过去。
应流扬这才知道,无埃剑宗有一处泉眼复苏了。
本就在灵气集结之地立宗,山内的温泉自然是这世间的无双宝地,应天行闻说此事,马上派了几个弟子去清理旧时的浴池。
此番复苏令应天行欣喜不已,不仅是因为宗门内又多了一处调息修养的宝地。泉眼自二十年前应劫出走宗门后便逐渐干涸,如今应流扬继位,泉眼复苏,是吉兆之像。
“还有此事?也真是幸运。”应流扬也展了眉道。
应天行脸上的笑意未曾减过,他道:“也许是你父亲悄悄回来了也说不准。”
应流扬一愣,旋即又道:“父亲能回来最好不过了,您一定很高兴。”
应天行大笑起来。
见他如此高兴,搬回主峰之事倒是让应流扬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他明白应天行为何迟迟不让自己回去。
下月他即将继任宗主,若届时再从冷峰搬回,众人都会知晓这位尊贵的少宗主竟不声不响在冷峰苦修半年,人人都会称颂他刻苦耐劳,丝毫没有宗主的架子。
可是……
“对了,言袭与知言方才一同归来,还带回一个好消息。”
“嗯?”应流扬抬眼望向应天行。
“古剑决似乎和常法剑诀都不同,他们在谈底宗散了一式出去,连凡体也能掌握几分,只是效果不佳。”
“这么说的话……”应流扬心中一喜。
既然凡体可练,那么通透身自然也可以修习。
“是的,此事我已嘱咐二人暂时不要外传,晚些时候,你去找言袭请教吧。”
“……不能请萧师尊吗?”应流扬吗面露犹疑。
他已经可以想象得到言袭会说出什么让他道心破碎的话了。
“起式就不稳。”
“静心。”
“专注。”
“错了。”
“又错。”
“连基础剑式都会出错?”
他一直在旁边挑毛病,到底谁能专注啊?!
彼时应流扬年轻气盛,半点不想在言袭面前丢脸,谁知越是急于求成便越是漏洞百出,到最后被言袭说得脑瓜子嗡嗡的,剑招也彻底乱了。
“这古剑决是昆仑仙境予言袭的,知言又怎知全貌呢?别看言袭和你同岁,他当得起无埃剑宗第一剑。”
应天行以为应流扬因言袭与自己年龄相仿,拉不下脸求教,又开始教诲起应流扬:“人无貌相,水无斗量,不要低估洗心换骨身的实力,再说了,言袭轻易不教人,你该庆幸才是。”
“……是。”
***
应流扬没去找言袭,而是转道去了泉眼复苏之处,和几个弟子一同清理温泉池去了。
方回轩也在其中,他们把袖子都束起来挽到手腕,一副干练模样,见应流扬来了几人都没再嘻嘻哈哈,反而是排成一列,握着扫帚大声齐声问候:“少宗主好!”
应流扬颇觉讶异,平时倒不见他们这样恭敬。
方回轩挤眉弄眼:“马上……是不是要去掉‘少’字了?”
应流扬故意板起脸:“谁和你们说的?”
温苍术也在,他胆子小,真以为应流扬不高兴了,一缩脑袋:“没……没听谁说的。”
这回清扫倒是有几张熟脸,应流扬扫了一圈,没憋住,板着的脸松下来:“怎么派你们来扫?犯事儿了?”
几个弟子见他没生气,又都放松下来。
这几人入门都有一年了,论资历也不该来做这等杂役。
方回轩忙道:“不关我事,我是来监工的,温师弟,你自己说。”
“我……”温苍术支支吾吾:“前几天出去除魔……”
方回轩接话:“出去除魔比村民都害怕,叫得全村的狗都跟着一块叫。”
“没那么夸张!”温苍术瞪他一眼。
“方师尊觉得太丢人了,罚他来这扫几天,磨磨性子。”
“那温师弟确实该练练胆量了。”应流扬笑眯眯地看他。
三人说笑间,有个弟子一言不发拿起扫把走到一旁清扫去了,应流扬余光瞥到是萧知言座下的弟子,叫陆蕴的,上次一同去乐安城也是这样沉默寡言。
他并不是总不合群,只是每当应流扬出时,他便格外沉默。
云庭禾在宗内的爱慕者甚多,他也是其中一位。
应流扬觉得有点儿冤,他和云庭禾的婚契都退了,怎么还把自己当仇敌似的。
他的正统情敌是言袭才对啊。
云庭禾作为云家罕见的一等通透身,不仅样貌出众,剑诀天赋卓绝,又因为特殊体质的缘故,宗内倾慕者甚多。
而应流扬又处在一个尴尬境地,他天赋不差,但比起洗心换骨身来说还是平庸,哪怕吃了十年神实子灵力在同辈之间已是佼佼者,还是平庸。
又因无埃剑宗与云家一直以来的姻亲关系,难免让人觉得他好像是凭借少宗主的身份才与云庭禾定下婚契,而云庭禾本人也对这桩婚事很不满意,那些倾慕他的弟子自然更觉不服。
确切来说,是觉得不配,云庭禾是这稀世体质中的顶尖之人,可应流扬却不是修炼者中的顶尖。
若是换成言袭,或者谢人间,宗门上下绝无人敢有半句非议。
***
一连扫了几日,浴池终于焕然一新。
宗门上下便组织大家一起泡温泉,以强身健体,畅通灵气。
应流扬去前仔细检查周身,确认再无痕迹后,也决定去浸泡一番。
强身健体是其次,最重要的是……
他真的腰酸背痛。
应流扬对这几日的事甚至感到麻木。
有的时候他觉得这是一种惩罚,是报应。
褪去上衣,应流扬寻了处僻静小池,热气氤氲,他缓慢坐进温热的水里。
隔壁池子几个年轻师弟在嬉戏打闹,讨论着外出除魔的见闻,说着说着,便听见他们小声抱怨起来。
一个弟子聊起符箓,忽然道:“方师尊讲话也太难听了……”
“是啊,上次他说他尿得都比我画得好。”另一个弟子附和道。
“哈哈哈哈……他真这么说?”众人笑作一团。
“真的。”
“是不是又喝醉了?”
“不是,他喝醉了说得更难听。”
一伙人嘻嘻哈哈间,又听见一个弟子道:“萧师尊今年是不收徒了吗?”
“收吧……只是严苛点儿,剑术好才拜得进去。”
“那剩下的都去方师尊那里?”
“什么呀,剩下的继续学,实在拜不进去只能下山做个散修了。”
“哦……我可不能下山,回去我娘非骂死我不可。”
“我也是。”
方醒虽然言辞犀利,教导弟子还是尽心尽力的,他不像萧知言,萧知言收徒只看天赋。
自佩剑被言袭斩断之后更少露面,偶然也有几次法阵课,也是言袭代授。
应流扬还记得头一回听言袭**阵,上得是云里雾里。
无埃剑宗上下新旧弟子足足百余人,皆聚在敛渊峰前山广场,围坐在中央的言袭身旁,去晚了还挤不进去。
言袭硬是一句话没说,见人差不多到齐,他四下环顾一圈,随即抽出背后的剑,简短道:“息灾。”
他的手中是一柄雕着鹤的白色短剑,剑鞘看起来古朴平凡,剑身细长,比寻常宝剑要短上一寸,却能轻松插进青石板地。
淡绿的灵光沿着地上的裂缝扩散开,瞬息将敛渊峰所有弟子笼罩其中,化作一道球形屏障。
众人惊叹不已,纷纷望向言袭,期待他讲解法阵要诀。
没有解释。
言袭常年背二剑,施展完息灾法阵,又从背后抽出另一柄剑。
这一柄剑比短剑要更具压迫感,剑身全黑,中间有镂空的血槽,剑柄雕成一个怒汉大张嘴的模样,乍一看像在吞剑。
言袭的一双佩剑,短剑无绝,长剑长明九天。
能看见长明九天出鞘,也算不亏。
言袭扶住剑柄,灵力在墨色剑身上流转出金色的光芒,悬在半空,他继续道:“降魔。”
法阵顷刻间从没有攻击性的淡绿色转换成赤红的颜色,它不再包裹着众人,反而像心脏搏动一般,以剑为中心,一圈圈扩开火红的颜色,杀气凛然。
“增益。”言袭紧接着道。
长剑归鞘,淡淡白光笼罩在所有人身上,一瞬之间令人耳聪目明。
能在短时间布出三个规整且范围颇大的法阵,且一脸轻松,这世间没有几个人能做到。
言袭把剑收了起来。
敛渊峰百余弟子目光殷切地望着他。
然后听见他说:“结束了。”
“你们回去吧。”
“……”
再然后,就是言袭离去的背影。
小道消息,正是这一幕让刚入宗一年的云庭禾一见倾心。
那时言袭才十六岁。
自言袭和谢人间上无埃剑宗都过去十年了,这十年应流扬也发觉自己和洗心换骨身的差距越来越大,大到……他觉得有些无力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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