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严寒,笼子里一抹青绿仍裹着那件薄薄的夹棉袍子,往日里枯竹束发,而今青丝凌乱,一眼瞧去像是逃难之人,绸桑低垂着头,用双臂遮着脸,背上积了层雪,就算是破衣烂衫想必也已经湿透了。
少白盯了半晌,嘴巴蠕了半天也没说出半句话来。
笼中人缓缓抬头,点点寒霜附在他面上,绸桑放下胳膊,初时他有些怕,本不想被瞧见自己这般狼狈模样,左的也不会乘同一辆车,可现在遮是遮不住了,扭过头,背对着她,竟忍着颠簸与疼痛梳起了头发。
他匆匆整理一番,确保自己尚还看得过去,这才又转身回来,迎着还是鸟身的少白问了句:“怎么?是在记绸桑的仇?”露出一双狐狸笑眼,眼尾微微上挑,不晓得如何聚来这片刻神采。
少白翻着鸟眼不愿搭理他,她这般渺小身子冒着风雪飞行本就不易,哪里还有闲心思去管别的。
“若不介意,可上绸桑这车上坐坐,天高路远也好作伴,免得无趣。”绸桑在铁笼子里正坐身子,掩去憔悴,眸中漾着情意,回想此生往事种种,已被糟蹋尽了,只想在她面前留住最后一丝体面。
“不必。”少白转瞬化人随行在后,睨上一眼不肯多说。
他定睛望了一阵儿,笑意凝在脸上,平生不去与人套近乎,好不容易给自己寻个台阶下倒叫人想都没想就给拒绝了,他靠在笼子边上寻思半天,默默看着跟在车后的少白,“此去南邵凶多吉少,你为何要去凑这热闹?”
绸桑前倾着身子,想着她会不会顾念与自己的情谊,会不会忧心自己,哪怕只在她心上占了毫厘,守着这番心思等一个答案。
“杀南邵王。”少白冷冷回答。
像是石头落了地,却不是顺心顺意,而是在最为柔软之处砸出了个大洞,他苦笑着,身上没了力气,“你不该去。”
“我的事不用你管。”少白提袍费力行在雪地里。
往后的路只有更难没有更易,绸桑往前车瞥了瞥,又看了看少白,转瞬仿佛换了个人,瞧着有那么点儿轻浮,他将心里的惊喜与担忧藏了起来,“未料到你还当真将我当回事儿,早知如此绸桑便不会浪费白得来的青眼,不如再下些毫末功夫,能得到的岂不更多?”说罢打量起少白来。
“我从没将你当回事儿,于我而言,你远没有你想象的那般重要。”少白转头瞪他,话里带着恨意。
“既不在意,怎会不敢上车一坐?!你莫不是怕见我?难道说上两句无关痛痒的话,便会动摇你厌我之心?这么说来还是在意的。”他不急不躁如此说。
少白皱眉看他,不晓得这家伙破葫芦里卖什么毒药,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跳到马车木板上搭了个边儿,“此去南邵,不管你是生是死,以后都与我再无瓜葛。”
行至此,一阵风将人吹得倒退几步,前头马匹嘶鸣,顶风而行步履维艰,地上的雪被吹起,直飘得比人还高,她余光瞥着,铁笼之中那人咬着牙不想让别人瞧见他在哆嗦。
少白本不想管,权当没看见,移开双眸往前看,但不知怎的总能想起他那可怜模样,再回头时绸桑已是全身冷得抖个不停,若非受了伤还不至于如此。
她只得叹了口气,摆出一脸不耐烦,解开兽裘披风的带子,顺着笼子空隙塞了进去。
绸桑双眸莹莹,不敢相信似的伸手去探,那件兽裘尚还带着少白的余温,他摸了又摸。
“你冻死了浊姬又要教训我。”她转回身不再多言。
绸桑怔怔望着,好似冬日里的暖阳,只需要那么一丁点儿便能捂热他,如此就当做是赏风赏雪目光追随了一路。
前头马车一停,少白的背恰撞在栏杆上,待等着“哎呦”一声,缓过劲儿来,吃痛抻着脖子眺望,眼下路行了大半,按理说这地方不该有人,如此天气,即便是猎户也不该出现,前头马车遮挡视线,少白几步轻踏着马头翻身上了马车盖顶。
她轻叩车盖,道了句:“来了。”
眼前一队人的打扮与当初屡次夜袭肃辛城的刺客无异,具是黑衣长剑,是南邵派来无疑。
元溪撩开帘子,向马车内抛去一个眼神,眼见着黑衣人拔剑出鞘持剑飞奔,眨眼间便将车队围了一圈,不需指令就听见叮叮当当打了起来。
浊姬维持着白公子的容貌,不敢拿出十成功力,她可没有折玉,玉京也不能抽出,早先在车厢里藏了把剑,幼时学的三脚猫剑术现在派上了用场。
少白双手双匕,心里本就不快活,逮着一个黑衣人不放,上上下下飞快扎了一通,就当是出气了。
那黑衣人开始还没把她这小东西放在眼里,可少白速度之快将人闹得好像掉进滚水里的活虾,蹦跶个不停,一个翻身落到黑衣人身后,一脚将人踹跪了下去。
她紧握匕首,架在黑衣人的脖颈,对方来不及反应随手一抽,在人家脖子上留下长长一道,鲜红犹如瀑布,眼下正翻涌着滚滚落下。
区区致命伤而已,倘若细看,这人身上还有几十处伤,不过都不深罢了。
照理说是来杀白公子的,那笼子里的穷书生自然没人在意,少白眼前黑衣人来来去去应接不暇。
一个黑影自脑袋顶上飞过,她的目光随着黑影划出个弧形,远处银光闪烁剑人合一,她瞪大了眼,回脚将身旁人踹了个趔趄,那黑影竟是冲着绸桑去的,来不及多想掉头狂奔,飞身到铁笼之上接住一击。
绸桑抬起头,见少白俯视着自己,喃喃道了句:“多谢。”瞧见的似不是当初那个懵懂少女,而已有了独当一面的能力。
“用不着谢我,要谢就谢谢你自己,当初给我的秘籍现今派上用场了。”少白站在铁笼上摆出防守姿态。
茫茫雪海,她隐约瞧见前头马车顶上也站着个人,定睛一看应是浊姬,少白寻思着虽没见过浊姬上台剑舞,但总也不至于如此不经打。
谁晓得一个黑衣人一脚蹬在马屁股上,将马给激怒了,在雪地里一边儿跑一边儿跳,还杵在原地的元溪和厌厌具是一愣,睁眼看着马车带着浊姬飞驰出去。
那黑衣人像是夜里鬼魅,拿着剑爬上了马车盖子,浊姬一步步向后退,鞋子已经抵着边沿退无可退,三两下长剑抛出,浊姬的手里一下子空了,只剩了双怀着敌意的眼盯着相对而立的黑衣人。
厌厌一挥手,一把大锤从天而降,可待等就要将那马车砸扁之时,她才惊觉行不通,留下满心懊恼。
少白站在笼子顶上急急望着,探不清远处虚实,只听见一声尖叫,她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是……不敢继续往下假设。
元溪踏地飞身,一个身影自车厢盖子上滚下来,她拼尽全力上前接住,浊姬闭着眼,胸前尽是鲜红,厌厌一下子扑倒在地,抬头望见马车顶上已是空无一人,而那刺伤浊姬的黑衣人已被马踏过,身上多了几处马蹄形状的凹陷。
厌厌刚要哭喊起来,却叫元溪一眼给瞪了回去。
余下几个黑衣人见白公子一命呜呼,连剑都没来得及收扭头跑了,绸桑大概就是个赠品,死了最好,不死也行。
少白见暂时安全了,小声同绸桑嘱咐一句:“小心点儿,别死了!”而后一跃落地,飞快跑到前头,她瞧着只剩下自己人,一个个垂头丧气像是在哀悼,拨弄开围着的人,两步行到跟前去。
厌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梗着脖子一直抽个不停,抱着浊姬的脑袋,一边儿捶打一边儿念经似的叨叨。
元溪紧皱眉,大抵也是烦了。
“少白姐姐……浊……浊……娘……死了厌厌可怎么办啊……”接着继续放声大哭,风雪之中眼泪鼻涕一块儿流,很快结了冰挂在人中左右。
少白看了看元溪的表情,搓着下巴盯着浊姬,到后来耸了耸肩,像是没事儿人一般说了句:“散了吧散了吧,没几步就要到南邵了,光站着冷,动一动倒还热乎些。”
“少白姐姐你……”厌厌抬头哭得更委屈了,“你怎么一点儿都不难过?!”
“我干嘛难过,她又没死,不信你照着她胸口来上一下,保准醒过来。”少白这话说得轻飘飘,像是压根儿就不在意浊姬的死活,实际上那元溪天天跟着浊姬形影不离,要是浊姬当真死了,绝不可能是现今这种表现。
厌厌似懂非懂,喃喃念着:“没死?”而后一拳头举起当真要落下。
一双萤绿眸子兀得瞪起来,浊姬大骂了句:“狗东西,我看你是不想让我好!”腾一下打地上坐起来,从怀里掏出被剑挑破的兽肠血包丢在雪地里。
“你看吧,我就说她没死。”少白擦了擦匕首上余下的血迹,坏笑看着浊姬:“做戏就得做全套是吧?这规矩我懂。”
厌厌愣愣呆呆,这半会儿发生的事情够她寻思一阵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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