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半个时辰后桓山踏着步子跨入堂内,头顶肩上落了不少雪,想也晓得是从白公子房里来的,若不需经过露天院子也不会成这副模样。
一进门,先是行了个礼,开口说:“今个儿大雪,公子未出门,在房中休息,但他说不好来前堂会客,若没有外人便直接随桓山到后院屋里见他,这两位就……”桓山撇过头看了看少白与厌厌,剩余的话卡在喉咙里没来得及说出来。
少白未料到厌厌第一个点头,似是有些兴奋忙说:“没有外人,没有外人!”
就是这一句话,在场几个人表情皆有不同,桓山一愣,少白还不晓得要发生什么事,至于绸桑嘛,不晓得为何青着一张脸一言不发。
“那么请各位随我来。”桓山戴着皮手闷,衣裳要比普通人华丽许多,墨绿袍子绸缎面儿上绣着祥云纹,单说穿着任谁来看也瞧不出主仆差别。
出了前堂门儿,桓山走在最前头,厌厌立马跟了上去,只有绸桑与少白并行在最后,且离前面俩人得有七八步远,少白自是有些疑惑的,“我不大明白,有什么事是不能在前堂讲,却要去屋里,虽然白公子不是女儿家,可也有些奇怪,他不一贯讲究一个雅字,为何要带着外人去内院?”
绸桑刻意望了一眼前头十分积极的厌厌,尚有一声叹息未发,那白公子专是会撩拨人的,说好听点儿是个太阳,只要站在地上,他谁都暖,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不过对厌厌倒也算手下留情,只是闲来说说话,偶尔给点儿小玩意儿。
大冷天,进了院子行过山水花坛,打眼就瞧见主屋里门窗皆是大开大敞,寒风卷起屋内素色纱帐,冷不丁一瞧竟像是一团浓雾拢在屋内,透过门窗恍惚看见屋里有几个人影晃晃悠悠,一时瞧不真切是谁。
待等到少白双脚站在门口青石板上,厌厌提着裙摆已然踏进了屋内,桓山站在门边轻咳两声,不紧不慢说了句:“公子,人已经带来了。”
透过纱帐,她甚至能瞧见屋中屏风上画着两只身披五彩羽衣的鸾鸟在天地之间徜徉,自是也瞧清了白公子而今穿着薄薄单衣露着胸脯,身边依偎着四五个妖族少女,皆是容貌姣好身姿妖娆。
白公子手里握着一根竹竿,应声挑起纱帐,本是一身酒气,双颊通红笑意盈然,却正对上厌厌的双眸,刹那似在脑子里拍了下惊堂木,表情僵在脸上,不晓得是不是因来人并非是他预想的那个,抛去原先放松忽而变得有些拘谨,目光投在那一张胆小懦弱还带着些许婴儿肥的脸上。
厌厌先前还脚步欢快,而今变得老实许多,虽没有离得很近,也能清晰瞧见帐中女子露着香肩很是妩媚。
“你怎么会来?”白公子随手抓起一旁外袍将身子裹了起来,榻上女子瞧这架势不大对,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不说,连他面上表情也显得很是不快,遂急急从后门儿溜了,见美娇娘走了个精光他这才光着脚从纱帐里走出来。
厌厌此时早就低下头,除了白公子拥着美娇娘坐在床榻上的场面之外她什么都没装进眼里,被如此一问才从腰间解下个小布袋,递给白公子时离着寸远就赶紧丢到人家手里去。
“从镜婆那儿开的解酒药……”她小声低语,说完便赶紧往少白身后躲去,恨不能钻进地缝里,连厌厌自己也不晓得这是为什么。
更奇怪的是那白公子不晓得抽什么风,旁常日子里不是脾气好得很?闲来便同绸桑侃大山侃个没完没了,哪怕从头到尾都被调笑也能跟着笑,而今个儿却是见着厌厌的第一眼,那脸便似翻书一般笑意转瞬即逝。
不过很快,屋内的女娘们都走了,眨眼工夫不晓得白公子又寻思了些什么,表情不大自然说了个“请”,然而地上几个鼓凳七仰八外,桌上是翻倒的果篮酒壶酒杯和一只女子的红绣鞋,整间屋子的氛围好生奇怪。
直瞧得少白一愣,难不成是因为他们三个来得太过突然?她以为绸桑能跟白公子走得近是因为两人性子极像,都是读书人,虽以前便晓得白公子放荡了些,但瞧着衣冠不整赤足而行却是第一次,现下看来绸桑虽穷,还是极力维持着体面。
白公子攥着厌厌丢过去的布袋,麻布上绣着一条红色小蟒蛇,可惜绣艺不精,瞧着像是条蚯蚓,里面装着个小木瓶,大概就是她说的解酒药,白公子垂头看了许久,既没有感谢也没有推辞,抬头时望着躲在少白身后的厌厌问了句:“你来找我只是为了这件事?还有别的事吗?”
那语气真让人听了不舒坦,虽然他嘴上不说,却有股子逐客意味,且是专门针对厌厌,少白也不晓得是怎的了,心里难受劲儿说不清道不明,大抵是往常瞧着厌厌总是笑着谈那白公子如何好,眼前竟如此不愉快。
“没……没有别的了……”厌厌身子猫在少白身后,怯生生答着,一时不晓得是害怕还是难过,鼻尖儿红红,甚至不敢抬头哪怕多看上一眼。
少白一心想护着身后厌厌,犹未发现身侧绸桑铁青着一张脸。
待白公子走近,少白被呛得打了个喷嚏,是极为熟悉的香粉味儿和浓重的酒味儿,正因此一时走了神儿,未料到身后厌厌朝着白公子鞠了一躬,随即提着裙子跑了出去。
临出门还被门槛绊了一跤,直接摔在了门口那一堆泥泞雪里,爬起时鲜亮裙子已然污秽不堪,之后不管不顾顺着来时的路向前院跑去,少白见状也抛下一句:“人送到了,我们就先回去了。”连忙跟上。
实话说少白不大能看得懂厌厌心思,即便白公子待她再不同,那也不过是个夜夜笙歌寻花问柳的浪荡子,一日是客终生都是客,那些戏文里替女人赎身的男人多数最后都证明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图个新鲜劲儿,料想那白公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肃辛城内的街道而今空无一人,几家店虽开着门却也只开了半扇,有些摊子仍在街上杵着,但都盖着布,无人在做生意,青瓦上积着厚厚一层雪,脚下的路也瞧不见是青砖还是黑土,踏上一步便是一个雪窝窝。
少白跟在厌厌身后许久,脑子里飞快思索着该如何安慰,可还是一片空白,她最是不会安慰人的,尤其是男女之情,到最后不过也只递了个衣袖,待其回头才发现这衣袖尤其多余。
厌厌虽红着一双眼,却没有哭,只是捧着摔破皮的手默默前行,双髻上各存了一点儿积雪,而今看来也有些滑稽。
“你难不成真对白公子动了心?”少白忽开口问,心里却是一百个不愿意相信,甚至还未等厌厌回答就开始忧心起来。
厌厌转头望她,红着眼将伤藏起来,飞快摇了摇头,“白公子……待厌厌确实很好,可厌厌不喜欢他。”
“那你难过些什么?他不是一直这样吗?怎么会突然不高兴了呢?”难不成是因为旁常都在半更雪喝喝酒,而今喝到榻上去了?
“厌厌有些难过罢了,可难过就只是难过,难过完了便完了。”不说便罢,如此一说反倒泪眼朦胧起来,“只是少有人能记得厌厌,被人惦记的感觉是真的很好,想来又是厌厌错了……”
少白听至此也不过是一知半解,更不晓得如何评判此事,那白公子日日去半更雪,不见得给其他人带什么东西,却总是无意间塞给厌厌一些小玩意儿,给些甜头就能轻易拿捏一颗心吗?
还是说一次两次是寻常,日日如此就成了念想,念想多了便会付出感情,而有所付出之后就会奢望回报呢?
“虽然他送厌厌东西,给浊娘钱不叫厌厌去待客,只管厌厌给他倒酒,还同厌厌讲了许多外面的事,告诫厌厌分辨善恶,可厌厌真的不喜欢白公子,是真的不喜欢……”
少白被她这样一哭诉思绪杂乱得很,索性将厌厌揽进怀里由着她抽泣,“好好好,不喜欢,咱们厌厌不喜欢。”
白府院子里除了两只在雪中蹦蹦跳跳的麻雀没有多余活物,隔远了看还以为是土豆子撞了鬼才在地上跳起来,桓山站在门口向外探看,见无人这才将门关上,且他并未出去,而是站在室内靠着门板守着。
“你怎么不早说她会来!”
桓山听见自己主子一声质问响彻了整间屋子,他寻思若如今再出去会不会太明显了,岂不是不得体?好似不给主子面子,在心中如此权衡着。
“谁?”绸桑扶起鼓凳悠哉坐着,倒在一旁的果篮里头还剩颗果子,本想着解解渴却发现是个毛桃,他一贯是讨厌这种长毛儿的水果,除非去了毛熬个糖水,故此连碰都没碰就抽回手,面上还一副嫌弃表情。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