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
为防京中生乱,齐悦先行带兵前往皇城稳住局势,等候左夜亭病愈即位。
由于左夜亭久未现身,朝野上下都在传他病重难治,药石无灵,恐命不久矣。
更有不少人揣测,将来当是齐悦辅佐遂王世子左小左登基。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最终登上皇位的,既不是左夜亭,也不是年幼的左小左,而是齐悦。
左夜亭把皇位让给了齐悦。
至此,空悬的皇位终于落定。
……
原来早在齐悦之前,左夜亭就已迅速赶往京城,去宫中见了太后。
他想把太后接到遂州,以尽孝道。
可太后不愿与左夜亭回遂州,反而让左夜亭送她去了大悲寺。
太后站在青灯古佛下,含泪抚摸着左夜亭的脸庞,对他说:“夜亭,你走吧。以后不用来看我。”
“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你们两兄弟都活得太累了。如今你哥哥已经死了,你是母亲仅存的一点念想,母亲希望你能过得好,你明白吗?”
“母亲会每日向佛祖祈祷,为你哥哥求一个美满的来世,也为你许愿一个安乐的余生。”
左夜亭看着太后头上激增的白发,深知左夜明的死对她打击有多大。
甚至,他兄长死时,太后连尸身都没能看到,算是错过了跟儿子的最后一面。
白发人送黑发人,又如何承受得住?
左夜亭紧紧抱住太后,颤声哽咽道:“母亲,跟孩儿回遂州吧。”
太后摇头,泣不成声,开始语无伦次:“我好后悔,后悔嫁给了你父亲,嫁给那么一个冷心冷血的男人,害得你们兄弟二人这么惨……”
“尤其是你哥哥,母亲一想到他就心痛如绞,他是对亲人感到多无望,才会悄无声息地了结他自己的性命,至死也不让我看他一眼,我这个母亲做得也太失败了……”
左夜亭宽慰道:“母亲,不是这样的,兄长或许只是不想让你看到他死去的样子,怕您看了会伤心。”
太后揩了揩眼泪,强行收住哭势,摸着左夜亭的脸,笑道:“不说了。夜亭,你回去吧。”
“下半生记得为你自己活,怎么高兴怎么来。”
“不要去顾虑别人了,你管不了太多的,你自己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太后柔声问:“你听到了吗?”
左夜亭流着泪点了点头,终是将太后留在了大悲寺,独自返回遂州,继续做他的王爷。
也只做一个王爷。
只有这样,他的余生才能完完全全属于杳杳。
他只想做属于杳杳一个人的左夜亭了。
.
临近开春,今夜的遂州又下起了雪。
左夜亭穿着一身玄黑色的貂裘,孤身骑上一匹马,淋着大雪,一径奔驰出城。
他来到城外东边最矮的那座山上,牵着马走至一间木屋外。
木屋里亮着微暗的灯光,窗户是打开的,里面有烤红薯的香味飘出来,想必屋内的人此刻正坐在火盆边取暖,顺便烤些东西吃。
左夜亭微微屏息,顶着一头雪花,抬手叩响了柴门。
杳杳刚翻了下盆边烤着的两个红薯,便听到门外的动静。在这寒冷的雪夜里,有谁会来敲他的门呢?
就算是山贼强盗,这会儿也该守着存粮待在窝中,不会愿意在这种天气里出来抢东西吧?
杳杳心紧地站起身来,做足了防备,朝柴门靠近。
“——谁啊?”
他壮着胆子问。
外面的人勾着唇,不吭声。
杳杳的心愈发紧张了起来,生怕是什么坏人,便又弯着身子,将眼睛凑到门缝上去瞧。
巧的是,外面的人也和他一样,弯下腰,从门缝里瞅他。
两只不同的眼睛在门缝里相对而视,杳杳被门外那只眼睛吓得跌坐在地上。
外面的人透过门缝见他惊恐地瘫坐在地上,不由闷笑了一声。
左夜亭不忍再装玄吓他,出声道:“杳杳,快开门。”
坐在地上的杳杳:“……”
不明白左夜亭怎么找到这儿来的,杳杳呆怔了许久,才从地上站起来,随后贴到门上说:“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左夜亭幽幽道:“你是我的妻子,背着我偷偷跑了,还不准我来找你?这么些天不见我,你就不想我吗?——我可是非常地想你啊。”
杳杳听得头皮发麻,莫名觉得门外站着的左夜亭有点危险。
他有些害怕。
“你去找别人过日子吧。”杳杳透过门缝说,“我很糟糕的,你别来缠我了。”
左夜亭:“……”
见杳杳迟迟不愿开门,左夜亭索性赖在门外坐了下来,可怜巴巴地道:“杳杳,外面好冷啊。我膝盖都冻得站不住了。”
杳杳:“……”
“你回去吧。别在门口蹲着了。我是不会给你开门的。我不想看见你。”
杳杳说这几句话时,情绪稳定得令人发指。
左夜亭哀伤道:“我做错了什么呀,你对我这么狠心?”
杳杳正经道:“你没做错什么。但我就是不爱你了。我对你已经没感觉了,你听得懂不?”
左夜亭眼皮跳了跳:“你确定?”
瞬即立起身来,用力拍了拍门:“你把门打开,让我进去验证一下。”
杳杳:“……”
“我不。”他拒绝道。
左夜亭没了法子,眯起眼盯着柴门:“你再不开门,我可要硬闯了。”
杳杳恼火,冲外吼道:“你无赖!都跟你说了我不想跟你过日子了,你还要这样赖着,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左夜亭笑了笑:“你站开些,我要撞门了。”
杳杳:“……”
不想让左夜亭把门撞坏,杳杳急忙抢在他撞门之前将门打开。
左夜亭一脚踏进来,便遽然扣住杳杳的身板,将人搂腰横抱了起来。
“你放开!”
左夜亭抱着他在火盆边坐下,将他两只手腕反擒住,死死抵在后背上,不给他张牙舞爪的机会。
直勾勾地睹了杳杳半天,左夜亭腾出一只手捏起他的下巴,幽怨道:“这么冷的天,你在屋子里烤着火,却把我扔在外面不给开门,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杳杳:“……”
还真不痛。
以前看他病怏怏的,才会格外心疼他,舍不得他遭罪。
可如今见他不仅身强体健,连气质也变得像狼一样,杳杳躲他都来不及,还谈什么良心。
左夜亭又忽然拿出他留下的那张信纸,怼到他眼前,说:“你这写的什么啊,我看也看不明白,不如你亲口念给我听听?”
杳杳抿起嘴皮,懒得念。
左夜亭便自己念了起来,边念边笑:“对不气?我杳走了?眉有哎鱼了?我几到?……杳杳,看看你写的这些字,还有你画的这些图案,你是想笑死我吗?”
“……”
杳杳别开脸。
早知道他就不给左夜亭留这封信了。
费力气不说,还要被人拿到面前来嘲笑他,怪尴尬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认字、写字上这么笨拙,明明他雕刻东西的手艺都可以练得很好。画画也学得快,画什么像什么。就是不认识几个字,写字也没耐心,写也写不好看,老是手抖。
杳杳自卑地垂下眼睫毛。
这时,左夜亭忽地放下信纸,不再怪腔怪调地念信上的内容逗他,只敛了容,温声问他:“在京城重逢的那一晚,你为何不肯认我?”
杳杳不回答。
左夜亭便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
僵持间,杳杳忽觉腰上一松,脐下一凉。
“你……你……”
窗外的雪下得越来越大,还从窗口处飘了些进来。
寒风也跟着袭入。
盆里的木炭被风吹得火星子乱溅,燃得更旺了。
……
左夜亭骤然将自己的手心伸给杳杳看,炫耀地道:“不是说不爱我了吗?那这算什么呢?”
“承认吧,你不是不爱我了,只是因为我离开你太久太久了,让你忘记了那般热烈的滋味……”
杳杳眼圈通红,把脸埋进他怀里哭了起来。
左夜亭将人抱到了炕上。
.
翌日。
杳杳揉着眼睛醒了过来。
他看到左夜亭坐在火盆边,正在熬粥。
可左夜亭哪会熬粥。
锅里的米都糊了。
杳杳闻着淡淡的焦味,起身想去看看锅里是什么情况,人守在旁边都能煮糊了。
可脚一下地,杳杳还没站起来,便腿软地坐回了炕上。
他怨愤地想,左夜亭绝对是故意的。
从前他们又不是没有做过,但左夜亭每次都很轻柔,从来没有像这次这般,把他整得这么垮,竟连站都站不起来。
正在心里骂着,便见左夜亭向他投来目光:“醒了?你先坐着,我给你煮了粥。等会儿我再下山去给你买些好吃的,顺便把小左和小白球也带过来。”
……连小左和小白球也准备带过来,真当这山上是什么好归处?
杳杳便问他:“你和我住在山里,拿什么买东西?”
左夜亭笑道:“你不必担心这个,我虽住在山上,但王府也是我的,若没钱用了,我就回去拿,饿不着你的。”
杳杳低头默了一会儿,道:“你不觉得你这样很像老鼠么?”
“噫,”左夜亭绷起脸,“那么大一座王府,养几只老鼠怎么了?”
杳杳:“……”
过了一会儿,左夜亭将熬好的粥端到炕边,递给杳杳:“你尝尝。”
杳杳却嫌弃地道:“你这粥熬糊了,我不吃。”
左夜亭:“……”
嫌弃地往碗里看了一眼,杳杳叹气道:“反正都要当老鼠了,你还是直接带我回粮仓去吃好吃的吧。”
没等左夜亭嚼过味来,杳杳便蓦然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又抱住他。
“左夜亭,回王府去吧。”杳杳说,“我跟你回去。”
左夜亭目光温柔,斟酌着道:“你若想住山上,那我就陪你住这儿,没什么的。”
杳杳摇头道:“我不想住这里了。”
“我已经想通了一件事。”杳杳看着对方,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只要有你在,哪里都是山。”
又更加动情地说:“左夜亭,我想永远跟你在一起。”
左夜亭眸子微湿,一下将杳杳拥进怀里,抱得死紧。
良久过后,左夜亭才道:“我也想。”
“也想和杳杳在一起,永远不分开。死也不分开。”
杳杳靠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炽烈澎湃的心跳声,心下一片安稳。
.
.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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