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心尖取血

亥末,慈宁宫暖阁。

铜龙地火吐着赤舌,把金砖烤出隐隐红光。

太后倚在鎏金鸾椅,指尖摩挲着犀角盏,药液映出一张沟壑纵横的脸——老而艳,像枯枝上残存的一点朱砂。

两名女官俯身替她捶腿,四名内侍垂手立于帘外,呼吸轻得几乎听不见。

更鼓“咚——咚——”遥遥传来,每一声都像敲在人心尖上。

“是时候了。”太后低语,护甲尖轻勾,女官会意,掀起珠帘——

帘外,少年被反剪双臂押入,雪衣染血,竟是沈归雪。

一刻前。

沈归雪自地龙口潜入,窄道仅容肩宽,热气蒸得肌肤赤红。

他屏息寸进,指尖扣紧“听雪”剑鞘,剑身以布缠裹,防反光。

出口处,铜格栅透出微光,映出榻底一双双绣鞋——时机正好。

却听“咔哒”机括响,四壁火舌陡灭,黑暗里撒出金丝大网,兜头罩下!

灯火复明,太后立于榻前,低笑:“小雀儿,哀家等你许久。”

沈归雪被拖出地龙口,网丝勒进皮肉,血珠沿锁骨滚进朱红玉牌,愈显妖冶。

女官搜走他袖中短剑,却漏了颈后那枚薄刃——

雪蝉刀,长三寸,风雪楼死士最后之牙。

暖阁中央,谢无咎被锁于鎏金刑架,腕踝缠以玄铁链,胸口青紫冰纹已蔓延至咽喉,像随时会碎裂的瓷。

他垂首昏迷,呼吸浅得几乎看不见。

太后以护甲抬起沈归雪下颌,细细端详那枚朱砂胎记,眸光狂热:

“凤命朱砂,配朱鸾血,长生可期。”

她转身,从女官手中接过鎏金小瓶——鸾心丸,递到沈归雪唇边:

“喂他服下,让他醒着疼,心尖血才最纯。”

沈归雪抬眼,黑眸里映出烛火,像两簇将熄未熄的鬼火。

他启唇,声音却哑得温柔:“好。”

鸾心丸滚入少年口中,入口即化,赤线沿颈侧脉络瞬间蔓延。

谢无咎猛地睁眼,瞳孔血丝炸开,一声闷哼被锁链生生勒回喉咙。

太后抬手,女官捧上翡翠托盘——

盘中,一柄薄如蝉翼的玉刃,长三寸,寒光流转。

“剜心尖,要快,要准,要让他看着你取血。”

太后低笑,护甲指向谢无咎左胸第四肋,“从这里下刀,别刺透,留三分,血才鲜活。”

沈归雪指尖微颤,却稳稳拾起玉刃。

他抬步,行至刑架前,与谢无咎四目相对——

少年殿下眼底,毒纹与血丝交织,却奇异地带着笑,那笑极轻,只有四个字:

动手,别怕。

玉刃抵肤,寒光一线。

沈归雪手腕陡沉,刀尖没入半寸,血珠迸出,沿刃槽滚入翡翠盏,滴答——

每一声,都像催更漏。

谢无咎指节攥到泛白,却一声不吭,只定定望着沈归雪,眼底映出少年苍白的脸,像映着最后一点光。

太后眸光狂热,俯身欲接那盏心尖血——

就在此刻!

沈归雪指节一挑,玉刃陡转方向,脱手飞出,直取太后咽喉!

变故骤生。

女官惊呼,内侍拔刀,却快不过雪蝉刀——

三寸薄刃自沈归雪颈后滑出,贴指一弹,化作寒星,瞬封太后颈动脉!

血线喷薄,溅了满盏,与朱鸾毒液交融,竟泛出诡异赤金。

太后踉跄后退,护甲断裂,脸上还残留着不可置信——

“你……”

沈归雪已旋身,抄起案上烛台,猛砸刑架锁孔——

“当”一声,玄铁链断,谢无咎整个人跌入他怀中,滚烫的血浸透雪衣。

暖阁外,喊杀声四起。

风雪楼死士自地龙口、檐顶、壁炉同时破入,与内侍战作一团。

燕九率人直扑暖阁,火油泼地,火把高举——

“少主,走!”

沈归雪背起谢无咎,一手持剑,一手托住少年膝弯,血自两人交叠处蜿蜒而下,滴在金砖,像铺就一条赤红归途。

火舌卷帘,太后倒在血泊,指尖仍遥遥指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破风箱声——

“凤……命……”

沈归雪回眸,眼底无悲无喜,只有一片雪原似的冷:

“凤命在你,是长生;在我,是雪夜拾孤。”

“如今,还你了。”

大火吞没慈宁宫,雪夜被映成赤红。

沈归雪背谢无咎,踏火而出,风雪楼死士左右护翼,一路杀向暗渠。

背后,梁柱倒塌,发出轰然巨响,像为曜朝最尊贵的女人,敲下最后丧钟。

雪,又开始下了。

大片灰烬与雪花同舞,落在少年肩头,瞬间被血温融化,又迅速被新的雪覆盖。

沈归雪侧首,脸颊贴上谢无咎滚烫的额,声音轻得像情人耳语:

“再撑一撑,我带你回家。”

远处,晨钟初动,乌云却压得更低。

京城九门戒严,铁骑倾巢,火把如昼,照出雪地上两道交叠的血脚印——

一路蜿蜒,一路鲜红,像要把这座巍峨帝都,从中心撕开一道口子。

而雪,一直下,一直下——

要把即将轰然倒塌的金阶玉阙,预先掩成温柔的白;

也要把少年们踏过的血路,悄悄埋成无人知晓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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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夜归人
连载中裴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