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皇宫。
赵谦敬并没有睡下,衣服还穿着朝会时的服装。他斜靠在座榻上,出神地看着熏香一点一点烧完,留下一炉子的香灰。
上前更换熏香的侍女,已经不是第一次偷偷瞄这位仿佛在神游的皇帝了,以往这时候赵谦敬会下令“回寝殿”或者吩咐更衣,但今天的皇上很明显与以往不同。
小侍女进宫之前,家大人千叮咛万嘱咐,说要好好听圣上的话,不然会死的很惨的。此刻,小侍女唯恐会错了圣意,所以她只好静悄悄地走进来,生怕吵到了这位天子。
“不用换了。”声音突兀地响起。
小侍女吓了一跳,马上反应过来是谁在说话,马上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奴婢罪该万死,打扰了圣上清净。”
等了几秒,意料之中的怒斥并没有发生。一只手扶上了她的手臂,侍女胆战心惊地看着那只手,浑身上下都好像要抖的散架了,但她克制着不敢表现出来。
“无妨。”声音再度响起,“今天朕高兴,饶你一命。”
小侍女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看到绣着金龙的靴子从眼前走过。
“帮我叫车,我去趟荣国公府看望一下忠诚的沐大人。”说着,赵谦敬发出一声不知何意的笑声,向着大殿外走去,留下身后逃过一劫的小侍女傻愣在原地。
同在京城,沐府之中却是另外一幅场景。
陆机的行动并不能打消贾仪的忧心,在床上翻来覆去还是睡不着。
云渐渐浓起来了,把本就少得可怜的月光尽数遮挡,沐华年书房的灯还没熄,在暗夜之中显的格外突兀。
贾仪坐不住了,他决定去和沐华年聊聊。他只披着一件单衣,便朝着书房走去。远远地就听见书房传来争吵的声音,灯火照着人影在窗纸上不断的晃动。沐华年深夜还在与人会面,而且看得出来情绪很不好。
贾仪停在水榭旁,等着客人离开。夜深了,气温开始转凉,拂面的湖风不再凉爽,还带上了一丝丝的寒意。
贾仪开始后悔,出来的时候没多穿一件衣服。
远处突然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贾仪皱起了眉头,平时府里的人一向恪守礼仪,没事不会大吵大闹。况且现在非常时期,这不是给沐家添乱吗,被沐华年知道肯定会被臭骂一顿的。
贾仪刚想上前制止纷乱,迎面却撞上一人,借着不明亮的灯火抬头一看,贾仪立马跪了下去:“参见圣上!”
贾仪感觉赵谦敬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一瞬,便移开了,不发一言地朝沐华年书房走去。后面尾随的太监侍卫赶忙跟上,没人再看一眼自己。
就这几秒钟,贾仪脑子里已经是一片乱糟糟:赵王深夜来是做什么?是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要交待吗?还是……
贾仪扭头朝书房看去,书房里的冲突越发激烈,伴随着怒斥与低喝。贾仪下意识地站起身缀在圣上行驾的后面。
走的近了,是个人都能看出来里面发生了什么,金铁交击之声响彻不绝。贾仪愣住了,原本他以为沐华年在书房和人彻夜长谈,怎么开始动起手来了。
“不行,我得先进去看看。”贾仪心里警钟突然大作,拔腿就要往前去。
但电光火石之间,赵谦敬已经伸手推开了书房的门。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柄剑直直地朝着他当头斩下。
“圣上小心!”“保护圣上!”
太监和侍卫统领的喊声齐齐响起。
千钧一发之际,那柄剑生生停下,贴身的太监也把赵王扑倒在地上。
“圣……圣上,我……”沐华年肉眼可见地结巴起来,好像想解释什么。
但这时候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插入进来,人们才注意到书房中的第二个人:“沐华年啊,沐华年,临到紧要关头怎么手软了,大将军是不会原谅你的。”
说罢举起手中的匕首就向赵谦敬刺去,侍卫统领拔刀架住落下的匕首,向身后跟着的侍卫喊道:“都别愣着了,把沐府所有人都拿下,谋反的乱臣贼子一个都别放跑了!”
贾仪看到门后出现剑光的时候已经懵了,平时转的很快的脑子突然感觉死机了。脑海中闪过的都是一句句“完了”。身体还保留着前倾的趋势,但在外人看来,这就是想对赵王欲行不轨的铁证。
第一个被拿下的就是沐华年和最近的贾仪,直到感觉自己的头被粗暴的按在地上,贾仪才突然惊醒,挣扎着吼道:“不能听信那个人的话,唔……!”
话没说完嘴便被堵住了,动手的侍卫毫不留情的说:“狡辩的话还是留到诏狱里说吧。”说着狠狠地踢了一脚,正中贾仪的左腹。
贾仪感觉晚上吃的饭都要吐出来,但嘴被紧紧堵着,连喘气都困难。大脑中疯狂充血,贾仪脸上涌出一片不正常的红晕。
后院和府中各个地方传出大呼小叫的声音,门外本来负责保护沐华年的二百锦衣卫,如今成了催命的鬼。半炷香的时间里,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已经被控制住了。
不知道从哪里派来的刺客已经在众多大内侍卫的围攻下奄奄一息,望着四面楚歌的境地,他不禁大笑起来:“沐华年啊,我们谋划了这么久就换来这个结果,你满意了吗!啊?”
说完攻势一转,下一瞬间匕首已经抹过了自己的脖子,当侍卫们赶到的时候,已经没气了。侍卫立即搜身,将一块腰牌和一封信恭恭敬敬地呈给了赵谦敬。
赵谦敬早已从地上爬起来了,用手拍打着衣服上沾染的尘土,漫不经心地打开密封完好的信封,粗略浏览一遍,又抬起那块腰牌看了起来。
“这是什么东西,谁知道?”赵谦敬将那腰牌转来转去看了个遍。
“奴,奴婢知道。”墙角有一个老太监细声细气地答道:“是,是燕国桓家的腰牌,当年桓老将军进京和……和谈的时候奴婢恰巧在场,所,所以认得。”
赵谦敬哼了一声,将两样证物收好,对着沐华年说道:“国公还有什么要跟朕解释的吗?”
平时叫荣国公是代表尊重和高贵,如今就是**裸的嘲讽了。沐华年还想开口,赵谦敬却不给这个机会,自顾自地说道:“也罢,瞒了朕这么多年,不愿意开口也正常。带走!”
言毕,也不看院子里跪了一片的人,一拂袖子,身后太监赶忙跟上,留沐府上下和一众侍卫、锦衣卫一片死寂。
贾仪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被送到诏狱里的,只知道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过了几天了。
手脚都被麻绳紧紧的绑在柱子上,动弹不得。其实也是多此一举,贾仪自嘲地想,自己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头还是昏昏沉沉的,左腹疼的厉害。当时被侍卫堵嘴的布条也没有拿出来,现在下巴也脱臼了。
诏狱建在地下,又阴冷又潮湿,贾仪忍不住打了个寒碜,绳子摩擦过皮肤,不时传来一阵撕裂的痛楚。
贾仪现在突然无比思念家里的棉衣,还记得那天,沐锦踩着秋天的第一片落叶,轻轻走到门前,端着府中新赶制的棉衣,微笑着和他说话,陆机站在一旁看着。
哦对,还有陆机,那天晚上他被我叫出去了,居然能避开这一次劫难,这算是他的福分吧,只要他隐姓埋名做个闲散百姓,余生就没什么问题了。
唉,贾仪内心苦笑,自己都什么境地了,自己都沦落成个阶下囚了,还在瞎操心别人的下半生。
还有沐锦,她就是个涉世未深的女孩子,她什么都没做错,可惜了,我还打算一等我及冠就去向沐华年提亲的。
嗯……沐华年也是被冤枉的,如果不是我知道沐华年是个什么样的人,就凭那些线索,我也一样会认为就是他干的,就是不知道是谁处心积虑地要置我们于死地……想不下去了,胃好疼,我有多久没进食了,那一脚的疼与饥饿带来的痛感交替地一**袭来,我快撑不住了。
“救命!来个人杀了我吧!”
贾仪拿后脑勺一遍遍地撞身后的柱子,手指紧紧的掐着掌心,但效果只能说杯水车薪。
但心里发出的声音并不是所有人都听的到的,体现在行动上的只剩下绝望的呜呜声,在安静空旷的牢房内显得更加诡异和恐怖。
接下来的时间,贾仪感到有人进出,但他已经没有了睁眼的力气。来的都是狱卒,脾气好的就检查一下是不是还喘气就离开了,碰到脾气不好的还踹两脚发泄一下无名的火气——毕竟在诏狱里的早晚是要死的,狱卒才不会管他们的死活。
贾仪也就当被狗咬了一口,相较于其他的痛苦,这都算轻的。
“和他们相比,自己才更像一条狗,一条无家可归饥寒交迫的落水狗。”贾仪发现自己居然还有闲心思开玩笑,感觉自己要在为数不多的时间里,将下半辈子所有的玩笑开完,好像这样才能坦然地面对着代表终结的刑场。
但今天来的狱卒好像不太一样,不仅帮他取走了嘴里的破布条,还贴心地帮他把脱臼的下巴抬了回去,当然这个过程中又免不了一阵钻心的痛。
但下一秒,贾仪的嘴又被捏开,狱卒拿了一杯水,低声说道:“快喝掉。”语气中有着催促般的急切,一边盯着贾仪慢慢喝完一整杯,一边警惕地注视着外面的情形。
喂完一整杯,那狱卒一句话不说,转身就离开了。贾仪看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幽深的黑暗里,感觉自己思维正一点一点的变得沉重,视线也模糊不清。
“是要死了吧。”贾仪想着。
“我这辈子没对不起谁,唯独没有报答沐华年养育我的恩情,下辈子,我还给您做儿子。”
这次,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故人不可见,汉水日东流:出自王维《哭孟浩然》,后两句是“借问襄阳老,江山空蔡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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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天不假年(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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