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真正的理由，张舟等了许久也未等到苏九娘给他。
他想啊，她不是想不到，大概是不能告诉他吧。
也罢，今日寻她来，本就不是来闲聊的。
他起身去案几上拿来那张人皮面具，放到苏九娘掌中。
“先看看这个吧。”
当那张面具猝不及防落入自己掌心时，苏九娘十指微颤，从不可置信，到仔细审视，她花了许久。
就像从十三岁走到十九岁，她走了许久。
她轻轻摩挲着面具，从眉眼到口鼻，都那么真切，仿佛郭柳儿此刻就置身在自己眼前。
明明面具是那么冰冷，却无端灼烧着她的掌心。
她渐渐蜷起手指，微微哽咽着问张舟：“这不是真的人皮吧？”
“不是真的，只是做得很像真的而已。”
苏九娘暗暗舒了口气，问张舟：“这，是什么做的？”
“不知道。”
苏九娘恍然抬头，拔高嗓音问：“她没有招供？”
张舟没有答话，径直走回堂上坐下，居高临下看着苏九娘。
苏九娘木木地走到堂前，双手搭在案几的边缘，祈求般开口：“你有法子让她招供的对吗？”
若当真没有，那她便用自己的法子。
可他是大理寺少卿啊，他怎么会没有办法呢。
张舟视线穿过她，看向她身后耸起的屋脊，淡声开口：“她并非市井江湖中普通的杀手。”
苏九娘当然知道那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杀手，可眼下没有什么比郭柳儿的去向更为重要的了。
只是寻求真相的路，从来就不好走，她走了六年才走到今日，才窥得一线希望。
张舟继续道：“她身手了得，计划周全，怕是早已盯上了芙蓉坊，抑或是连许洛去那儿都在她们的计划之内。”
听到“许洛”的名字，苏九娘下意识低头。
张舟将她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仍旧平静地讲：“只可惜，这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没有来得及销毁的燃香，以及那根掉落在血泊中，难以很快寻到的银弦丝，都让她露出马脚。我说得对吗？苏小娘子。”
“你是大理寺少卿，断案是你的事，你问我做甚。”
“哦，现在倒是我的事儿了，之前不是一个劲儿想要掺和么？”
苏九娘斜他一眼，“我那是为了柳儿。”
“我知道，你寻郭柳儿心急，可眼下派出去的几波人回来都未有收获。我想，还是得从那只红雀身上着手才行，只是……”
“只是什么？”
张舟理了理阔袖，叹息一声：“只是她是个被训练过的杀手，一旦被捕，那便是抱了必死的决心，恐狱中刑具都不能让她开口。”
有这么难？苏九娘问：“那怎么办？她不开口，柳儿怎么办？柳儿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法子么，应该有，不过你得让我想想。”
“你，你要想多久？”
“不知道。”
苏九娘气急，一掌拍在案上，震起一片浮尘在柔光中颤动。
张舟还没见过她着急的模样，逗弄一番见好就收，认真道了一句：“你可以试试。”
言罢，便唤来差役悄声吩咐了几句，然后嘱咐她：“那人皮面具先放你那儿吧，帮我收好。”
苏九娘再次被带入大牢时，入眼的是一张泛红的，陌生的面孔。
红雀头枕着墙壁，耷拉着眼皮看苏九娘进来蹲坐在她的另一侧，从怀中掏出人皮面具看得伤心难过。
她不以为意，将苏九娘上下扫视一圈后问道：“你怎么没有戴镣铐？”
“与你何干？”
“那你为何会被关进来？”
“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你告诉我，我便告诉你郭柳儿的下落。”
苏九娘当即扭头，认真问：“当真？”
“哈哈哈……”红雀发出一串刺耳的嘲笑，接着道，“你看，你有软肋，有软肋就会被拿捏。”
“你找死。”苏九娘腾地站起身，几步走到红雀跟前，扬起手掌。
红雀索性抬脸，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等着挨打。
理智终究占据上方，苏九娘放下手，捏住红雀的下巴，“你说得很有道理，可你知不知道，软肋也可以变成盔甲。”
红雀被放开，木然望着前方，随后口里开始念叨着那句“软肋也可以变成盔甲”。
念了数十遍，她都不明白，软肋如何变成盔甲？
她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向苏九娘，靠着她坐下，认真问：“软肋可以变成盔甲？”
苏九娘鄙弃般往一旁挪了挪，别开脸“嗯”了一句。
“怎么变？”
红雀似乎很执着于这个问题，苏九挪动半分，她就靠近她一分，直到把苏九娘惹恼，一把推开她，“你魔怔了吗？恶臭之人是不配有保护自己的盔甲的。”
红雀怔怔看着她，最后落寞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良久后，她忽然开口：“其实在被捕的那一刻，我就该死了的。”
是金吾卫拿了她藏在舌下的毒药，斩断了她解脱的路。
“真相没有水落石出之前，你不配死。”苏九娘道。
红雀似乎并没有在听她说话，只道：“死其实一点都不可怕，因为有的人活着就是地狱。”
苏九娘越发觉得她不对劲，好像撕下那张不属于她的面皮后，她便如同着了魔一般，时而像恶鬼，时而像个可怜鬼。
可是她并不想怜悯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人。
她说：“你之所以觉得活着是地狱，是因为你没有被爱过，你只是一把刀而已，钝了，没有锋芒了，就会被抛弃。”
许是这番话彻底刺激到了红雀，她爬到苏九娘身旁，怒视着她，“谁说我没有被爱过？我爱过人，我亦被人爱过，只是我甘下地狱罢了，你不会懂。”
苏九娘不屑一笑，“看来你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嘛。你给我讲讲你的故事，我看能不能给你一点同情。”
红雀退坐到一旁，微微抬头，望着布满蛛网的天花顶，嘴角展露出盈盈笑意。
她转动着眼珠子，咯咯笑着，声音尖锐，遍布整个牢狱。
苏九娘听着那笑声，周身不禁起了些许寒意，抱臂搓了搓，观望着一旁的红雀。
短短一日光景，她便与之前的心狠手辣判若两人，整个人就像吃错药一般，有些疯癫。
苏九娘怀疑她是装的，便起了刺激她的心思。
“喂，你方才说你被人爱过 ，那你为何会成为一个杀手？是因为那个爱你的人吗？”
红雀恍若未闻，还痴痴笑着。
苏九娘继续道：“如果真是这样，那个人也不爱你啊，爱一个人，怎么舍得把她变得面目全非。”
“你胡说！”
红雀忽然嘶吼一声，苏九娘骇了一跳。
许是自己方才的话真的刺激到她，只见她踉跄站起，穿过枷锁的双手紧握成拳，带着愤怒不满一点一点逼近苏九娘。
“我不准你那样说他，他本来待我很好的。”她用尽全身力气为口中那个“他”维护，辩解。
苏九娘起身，一边后退，一边道：“你也说了，本来待你很好，那后面还发生了别的事，所以他就待你不好了？那个他是谁？”
红雀越来越急躁，两手不停地挣着枷锁，引得锁链声愈发急促，将近旁囚犯吵醒，纷纷朝着这头看来。
“你不配那样说他，不配，不配。”
她挣扎得越厉害，苏九娘就说得越起劲。
“我偏要说他，我猜他应该是个狼心狗肺的，是个经常撒谎骗人的小人，他一定是骗过你，而你就是个傻子，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么傻的小娘子。”
红雀拖着伤退猛地扑过去，举起戴枷锁的手砸苏九娘。苏九娘不停地躲闪，可一间牢房也就那么点儿大，红雀左晃右晃，好几次都险些砸中她，她想一脚给人踹翻过去，又担心把人给踹晕了，就难得到想要的答案了。
红雀越砸越来劲儿，就像是被刺激了的猛兽，龇牙咧嘴恨不能把人撕碎。
苏九娘躲得心累，趁她砸来时，一个避身到侧面，从后握住红雀的双臂，一起摔了下去。
红雀被她压制着，口里头还一个劲念着你不配，苏九娘斥了声闭嘴，见她逐渐冷静下来，才道：“你这么护他，你在这里受苦他知道吗？是他让你去杀许洛的吗？”
“我心甘情愿。”
苏九娘笑了下，靠近她耳后轻声问：“那就是了，他是谁？你还记得他的名字吗？”
身下人突然不动了，一瞬间牢房内安静得出奇，连旁的看热闹的囚犯都下意识抿紧嘴，静静等待着下一场的喧嚣。
“喂？”苏九娘侧头看去，红雀仍没动静。
她以为自己把人给压晕乎了，便要撑坐起来。
这身子刚起，额头突然一记重击，苏九娘啊地一声倒地。
疼痛感持续了很久苏九娘才从地上爬起来，她拿下那只捂着额头的手，唯见掌心一片鲜红。
而始作俑者却像是受了惊的兔子，砸完人就躲到角落里蹲着了，愣是不朝她这里看一眼。
苏九娘胸腔里很快憋满了气，望着掌心的血，愤怒喊了一声：“张舟。”
张舟彼时正在梳理许洛案线索，没由来一个喷嚏，将案上纸张扫得哗啦翻响。
外头有差役着急忙慌的身影，人还没跨进堂内呢，便听见上气不接下气地喊着：“张少卿，出事了……”
今天也会有收藏的，对吗？
如果没有，那我等明天再看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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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故意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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