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一辆马车疾奔在泥泞不平的道路上，雨水泼打在车身，发出沉重的声响，听得张汝芝心神不宁。
一旁的小环怀抱包裹，撑着摇晃的车璧，急切道：“夫人，我们为何走得这般着急？老夫人一个人留在京师，会不会出什么岔子？”
“我顾不了那么多了，再不走，就没机会了。”她想起探春宴上柳芳然对她的讥讽，话虽刻薄难听，可到底还是实话。
这么多年了，家族中人即便寻到她了，也未曾提出要将她带回去，而是放任她流落在外，受尽苦难，仿若她好像不曾存在过一样。
直到那一年，已至婚配年纪的她，几经周折终于见到兄长。本以为他是来终结自己的苦难的，却不知他亲手将她送往了另一个深渊，从此过上了比颠沛流离时，还要昏暗的日子。
柳芳然的话像一盆兜头的冷水，让她瞬间警醒过来，家族不承认她，但还需利用她。
那场晚至的探春宴根本就是为她而设。
思及至此，她身冒冷汗。
阑风长雨之中，一声惊耳的嘶鸣声赫然划破雨夜，马车猛地后仰，车内物件当啷翻滚而出，张汝芝和小环惊叫不已，整个人随着车马颠簸，四处翻滚。
半霎后，这骇人的阵仗终于停歇，张汝芝把着坐凳而起，双手紧紧捂住胸口，惊魂未定。
“姑姑，雨夜路滑，这是要去哪里啊？”
闻声，张汝芝的心跳动得更加厉害，两手紧拽着衣衫，咬紧嘴唇，不敢发出一声一息。
小环无助地望向她，潸然落泪。
马蹄声哒哒而至，车帘子被一柄湿透的扇子掀开，露出对方瘦削的下巴和一张薄唇。
“姑姑，我都看见你了，还要继续躲着吗？”
嘴唇不知何时被咬破，一股子淡淡的血腥味弥漫至口腔，张汝芝松开手，咬牙道：“你们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
话音刚落，她从坐垫下抽出一把匕首，霍地拔开刀鞘，将明晃晃的刀刃架在自己的脖颈上。
小环见状，吓得连连惊叫，随后昏死过去。
车外传来一声讥笑：“何至于此啊，我只是来接姑姑回家罢了，姑姑不是一直都想要回去吗？”
“不，我不想。你今夜若是敢上前一步，我就死在这儿，我死后那些东西自会有人送呈到大理寺。”
“姑姑……”厉雨之中，男子声音阴冷，“你这是在逼照儿啊。”
张汝芝握紧手中刀匕，听见外头窸窣响动，欲要挥刀之际，又闻雨中有数十马蹄声临近。
男子和身旁杀手警惕地望向马车身后，只见雨帘之中，有人策马奔腾而来，为首的身着黑衫，头戴黑纱斗笠，虽瞧不清面容，却也能让人感觉到她周身的杀气。
“小郎君，可要拦下？”
男子看了眼马车内的张汝芝，心有不甘地道了一句：“撤。”
马蹄声起起伏伏，最终归于平静。
张汝芝并未放下警惕，刀仍旧横在脖子上，帘子唰地被拨开，只见一浅绯袍子的男子探头，目光凛然地看向她，“许夫人，受惊了。”
天光微亮时，宋久携着一身雨露来到登风楼，张舟早已等候在此。
“人可还好？”
“我们赶到得及时，人没有受伤，只不过受了点惊吓。”
张舟目光落在宋久一身尚未干透的浅绯袍子上，倒了杯热茶递给他，“昨夜辛苦你了。”
昨日探春宴结束后，宋久安排在许宅附近的眼线发现张汝芝神色有些不对劲，又在暮鼓响之前，偷偷摸摸叫了辆马车等在后门，携着丫鬟匆忙离开。眼线及时将此消息带给宋久，宋久亦是马不停蹄敲开张舟大门，在张舟的安排下，这才带了一队人马出城截张汝芝。
好巧不巧，在道中遇到了另一波神秘人，约莫是瞧见宋久那身官服，才不得已离开。
宋久松了口气：“幸亏少卿神机妙算，让我着官服前去，还安排了一位得力帮手，否则产生冲突，对方必会痛下杀手。”
“我虽在明处，受他们掣肘，但大理寺的威严他们还不敢公然挑衅，怎么都会有所忌惮。”
回想起昨夜，宋久按捺不住好奇心，试探着问道：“昨夜那位……”
张舟嘴角闪过一抹笑，只道：“我们去见见张汝芝。”
一夜惊险，张汝芝困乏却不敢睡，留在前舍厅堂之内，枯坐到天明。
张舟到时，见她神情恍惚，满脸疲态，全无初见时的冷傲和倔强，想来这一夜的遭遇，是令她神魂飘荡，惶悚不安的。
他落座，同那日来府中吊唁时，张汝芝安排的座位一样，她坐上位，他居左侧。
“夫人尚还惶恐？”
原本空荡又安静的厅堂内，骤然响起一道人声，张汝芝惊得耸肩，目光呆愣地朝着声源处看来。
见到张舟，她目光中终是有了一丝光彩，哑声开口：“多谢张少卿。”
张舟付诸一笑，坦然道：“夫人已至如今这般处境，还看不清那条路才是对的吗？”
“什么意思？”张汝芝木然问他。
“许洛生前应当留了许多秘密给你吧，那些无法见光的东西不能保证你性命无虞，只会将你推向绝路。我这样说，夫人可明白？”
张汝芝顿了少顷，平静地说：“我不明白，许洛已经死了，他生前的东西该烧的我已经烧了，至于其他的，我一概不知。少卿应该听到过京中关于我和他的传言，我与他虽是夫妻，但早已形同陌路，他的事情怎么可能告诉我。”
“你都说是传闻了，我又怎会轻易信之。”张舟起身，踱步至厅堂中间，眼神直白又森严，“这市井之中，关于夫人的传闻可不止夫妻不和这一条。”
“你到底想怎样？”张汝芝愤然起身，一夜未眠，又水米未进，身体的疲软令她站起时有些摇晃。
张舟铿然道：“想给夫人一条退路。”
“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只能相信我。”
这场对峙，转瞬便因张汝芝体力不支而结束。
张舟唤来下人照顾张汝芝，离开之际仍旧提醒她：“一夜奔波，夫人且要好生歇息，莫要忘了要紧事。”
出了许宅，宋久跟在张舟身后问道：“少卿，接下来作何打算？”
张舟沉默了一瞬，只交代道：“再加派点人手，看好张汝芝。他们敢半道截人，定然也是盯上了许洛留下的那些东西，不能再出岔子。”
宋久迟滞了半霎，待张舟回身狐疑地看向他时，他才回过神应声答道：“我这就去安排。”
张舟策马，回了大理寺。
昨夜苏九娘的“唆使”其实正中张舟下怀，在张汝芝逃跑一事尚未传到他这儿时，他便差安六给何城送了趟口信儿。
今日先处理好张汝芝这头，便赶着回去验收成果，不曾想何城早已坐在公廨门口的等他。
见那深绯色的袍子随着脚步的晃动飘飞，何城站起身，将手中一封信递给张舟。
张舟疑了一瞬，接过信后先是看了眼何城，见他愁眉不展的模样，一边往公廨而去，一边问他：“怎么了？碰上什么难事了？”
何城嘴唇翕动，挣扎了少顷，还是将快到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
张舟目光一定，厉声道：“说。”
何城骇了一跳，垂头道：“能换个人吗？”
“为什么？”
“那毕竟是尚书府的私事儿，我怎么敢随意打听？要是被他们知道了，我怕是，怕是……”他声音逐渐小了下去，“怕是会没命的。”
张舟默了一瞬，只身走向何城，“你只是担心这个？而不是因为这事儿本身于你有难度？”
何城撇嘴，“当然不是，我可是百事通啊，要想打听个事儿还不容易。”
“你领的是大理寺的令，放心去做，有什么事儿我张舟给你担着。”
何城眨眼，心里莫名一股子酸楚劲儿，带着些哭腔说道：“少卿，你自己都身陷囹圄……”
张舟堆笑，摊开双臂，“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
他上前摸了摸何城的头，耐心道：“我没事，你也不会有事，实在不行……我让苏九娘暗中护着你？”
何城猛地瞪眼，“苏九娘？她护我？”
他退到身后椅子里，抄着手恼道：“得了吧，她不揍我我就得烧高香了，可不敢让她护我。”
张舟也不再劝说，回到案几前一边拆信一边道：“你俩有什么仇怨？”
话音刚落不久，他举着信封冷脸问何城：“这信是谁让你转交给我的？”
何城亦迷惘，摇摇头道：“一个小仆让我给你的。”
申时初，张舟的马车停留在平康坊，他揭开车窗帘子，往外张望了一番，耳边音律之声频频，他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平康坊可是京中出了名的风流之地，引得诸多青年侠少流连忘返，且这坊中贵人云集。
张舟犹豫了半霎才下马车，从北直入，转至一条巷道时，一个身着粗衫，作店小二装扮的少年男子突然闯入视线。
这人也不说话，只做了个邀请的手势，指引着张舟跟随他走。
走了两条街，串了三条巷子，一座高楼骤然映入眼帘。
少年人回头看张舟，目光似在说：就在这里了。
他引着张舟入内。
楼中宾客极少，左右不过三两桌，且坐的并不集中，一眼展去，更是显得生意惨淡。
上至二楼尽头一处房间，少年先是敲了敲门，附耳贴门听了一瞬，便推开门邀张舟入内。
张舟站在原地愣了须臾，最终在少年人再三相邀的目光中挪步。
前脚刚踏入，一记浑厚的嗓音从屏风处飘出：“来了。”
咦呀，今天晚了一丢丢（@o@)
今早起来，发现昨天晚上也有惊喜掉落，今天又是开心的一天，一鼓作气码了六七千字呢，那种单机到一度想要放弃的痛苦念想，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谢谢我的小菩萨们，祝愿你们每天也拥有double的快乐，呜呼~，爱你们，^0^)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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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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