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获罪

屋顶上有窸窣声响传来,张舟坐于灯下,手持一卷册子,凝神听着上方动静,其后嘴角露出隐隐笑意。

书页无声翻过一页,身旁烛火蓦地颤了颤,房门发出一声极轻的吱呀声。

那头方探入一半,只听见内里一道清越的声音悠悠然传来。

“都说了让你走正门,怎么老是改不掉呢?”

书卷悉数合上,被轻放于桌上,张舟起身,撩过头上的帘子走向门口那道鬼祟又心虚的身影。

“这不是大事未成,得小心行事么。”

苏九娘蹑手蹑脚靠近张舟,往人的怀里一倒,轻声问:“你的伤好些了吗?”

“嗯。”张舟的喉头发出一声低吟,抬起双手环住苏九娘的双肩,将下巴放在她头上,低声说道,“当年木材一案应当有了一些苗头。”

话音刚落,苏九娘猛地抬头,眸子泛着莹莹水光,有些哽咽,又不确定地问道:“你说什么?”

张舟拉着她坐到凳子上,双手从她的肩头滑落到胳膊肘,用了半分力道握住,蹲下身扬起下巴再次答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查出真相,还二老一个清白。”

“你刚刚说有了些苗头,是不是已经知道当年参与此案的人除了许洛以外,还有别的人。”苏九娘抓住他的衣领,急切地问道。

张舟顿了稍许,微微摇头,“九娘,只是察觉到一些线索罢了,尚不能下定论,你且耐心些,我答应你的,就算是刀山火海也一定做到。”

苏九娘神情滞了滞,随后双手缓慢地滑落,点了点头,说道:“柳儿已经看了谭江平给的信,我今夜找你是为了商量一下如何将她尽快从春林苑中救出。”

张舟起身,略微思索片刻,问:“你和你师傅里应外合,救出郭柳儿的胜算有多大?”

苏九娘摇头,“人少虽能减少不必要的注意和麻烦,但春林苑太大了,且江照生性多疑,宅中又豢养死士,若没有旁的来吸引他的注意力,怕是很难完成此事。”

“目前大理寺没有充分的理由上门查案拖住江照,不过我可以派些人暗中助你们脱困,郭柳儿救出后你们不必有后顾之忧,我早有安排能让他们在事后自乱阵脚,难的就是救郭柳儿这个过程应当如何设计。”

二人皆陷入沉默,苏九娘盯着微微跳动的烛火,一个令她感到有些惭愧的想法逐渐生成。

翌日,天刚蒙蒙亮,钱宅门外停留的一辆马车缓缓驶离巷道,朝着皇宫的方向逐渐加快速度。

重明宫外照旧排着一条长龙,在如昼的灯火之中可以清晰地看见队伍中各色的袍子和疲倦的脸色。

钱怀仁端端站在队伍之中,双手抄进阔袖里,正阖着眼假寐。

身旁一阵微凉的风扫过,紧接着一道人声响起。

“钱老。”

钱怀仁睁开眼,微微转头看去,只见葳蕤灯火之下,一张谄媚奸诈的脸正对着他笑。

他“嗯”了一声,回身继续闭目养神。

“钱老,听说张少卿失踪多日未归,大理寺乱成一锅粥,您又一把年纪了,可得紧着点身子,实在不行便告老还乡吧,这大殷朝人才济济,缺了一两人也坏不了什么事儿。”

钱怀仁睁眼,目光直直地转向身旁的柳崇然,冷声问:“听柳侍郎这意思,是笃定我的承澜回不来了?”

“哟!”柳崇然左右环视一圈,压着声道,“钱老这话可是让下官心惊啊,要叫旁人听了去,还以为是下官心怀不轨呢。”

钱怀仁忍不住睨他一眼,“善恶公道自在人心,柳侍郎这般担心,不如好好摸一摸自己的良心,看看那里是热的还是冷的,是黑的还是红的。”

话刚说完,重明殿的大门打开,各路官员陆续登阶入殿,柳崇然夹杂在人群之中一动不动,只盯着那道苍老的背影发出一声冷笑。

须臾后,身旁一道影子落下,他侧头看去,低声喊道:“姐夫。”

江至海同样睨他一眼,便甩着阔袖自他身旁擦过,丢下一句话:“我劝你低调一点。”

殿中站满了人,待各部一一上表之后,钱怀仁从队伍中走出,掀袍跪下,铿锵说道:“禀圣上,添香阁贩卖兵器一案现已查明。”

圣上眉头一蹙,微微前倾了身子诧异道:“哦?钱卿竟如此快就将此案查明了,快快起来说话。”

钱怀仁起身,“能够快速查清案子,并非臣一人之力。”

说完,殿外台阶上现了一道绯色身影。

众人举目看去,不由得睁大双眼,发出连连的惊叹之声。

“这,这不是张少卿么?”

“都说他失踪了,怎么突然出现在今日的朝会了?”

“你们看,他身后怎么还跟着两个士兵?”

“是啊,他们手里抬的是什么?”

柳崇然被这此起彼伏交头接耳的声音逐渐淹没,耳朵里生了一段又一段的嗡鸣,他眼睁睁看着那个失踪多日都未有一丝消息的张舟沉稳地迈入大殿之中,在圣上的高台之下揭袍而跪。

他已听不见张舟在说什么了,只看到圣上的神色一点一点由明转暗,最后“啪”地一声,将他从持续的嗡鸣里拖出。

“柳崇然!”

柳崇然骇了一跳,后背的冷汗正冒得厉害,很快便浸湿里衣,紧紧贴在后背,冷得他直哆嗦。

他迟钝地迈出队伍,颤着双腿跪下,“臣,臣,臣在。”

圣上扶额,只道:“张爱卿,你来说说这都是怎么回事。”

张舟转身,低眼看了看伏地而跪的柳崇然,不紧不慢掀开方才两个护卫抬来的箱子。

箱子当啷一声打开,露出几十把明晃晃的兵器,看得不明所以的官员们纷纷露出疑惑的神情。

“柳侍郎可知道这些是什么?”

柳崇然抖了抖,抬头朝那箱子看了看,随后飞快埋下头,说道:“打仗用的兵器罢了,谁人不知。”

张舟从里取出一把弯刀,拔出刀鞘丢掉,朗声道:“可这并不是我大殷朝士兵所用的兵器,而是突厥人常用的弯刀。”

此话一出,大殿中响起了惊呼声,有人小声议论着:“京师怎么会有人贩卖突厥人用的武器?”

这话刚出口,张舟便道:“想必大家都很奇怪,为何这桩贩卖兵器的案子里,交易的不是我大殷的兵器,而是突厥人的?”

众人看向张舟,张舟把目光落在柳崇然身上,厉声道:“我也很好奇,不如让这桩案子的参与者柳侍郎来说说。”

柳崇然猝然抬头,看看张舟,又看向高坐上位的圣上,含冤抱屈,一把鼻涕一把泪嚷着:“臣冤枉啊,臣就算再怎么糊涂也不会干出这等没有仁义道德,口诛笔伐的蠢事啊,圣上明鉴啊。”

张舟冷眼瞧着他,都到这节骨眼了,还在为自己叫屈,当真是卑鄙无耻。

圣上揉揉太阳穴,懒洋洋问道:“张卿,既然柳侍郎喊冤,便说明你带上来的这堆冷冰冰的东西并不能给他定罪,他尚还能狡辩狡辩,你可有其他证据啊?”

闻言,柳崇然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圣上。

这话哪里是想为他明鉴啊,分明是递了个台阶给张舟,让张舟顺势拿出其他更有利的证据出来,彻底坐实他私卖兵器一罪。

到了此刻,柳崇然才陡然明白过来,这张舟一而再再而三地咬死许洛的案子不松手,连死士都弄不死他,原来背后是有圣上坐镇撑腰呐。

他能顺利回到长安,并且瞒过京师中诸多双眼睛,顺顺利利出现在重明殿中,大抵也是因为圣上在暗中出手了。

他像一滩软泥般,软绵绵地跌坐在地上,目光自下而上定在钱怀仁身上,钱怀仁并未正眼看他,只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盯着张舟看。

原来,都是在做戏给他看啊,可怜他一个做局之人,竟然把自己陷进了局里,无法抽身。

张舟的声音再度响起,柳崇然隐隐约约听到张舟在念着什么贪墨,什么常青宫木材……他懵然地看向张舟,只见张舟手中捏着一卷册子,册子上的笔墨很是熟悉。

柳崇然努力回忆了一番,终于想起,这么些年,与自己通书信最多的便是那个死鬼——许洛。

原来这个混账死了都还阴了自己一把。

事情已成定局,他逃无可逃,目光呆滞地在人群中搜索,最终停在江至海身上。

江至海是谁啊?兵部尚书,他的亲姐夫,可是这个人却比谁都厉害,明明是他将自己拉入了泥潭之中,为何到头来偏偏只有自己摔得最惨,而他却完好无损。

凭什么,凭什么?

他从地上爬起来,手指方抬起,便见江至海从队列中走出,一脸痛心地跪在殿中,泣诉道:“圣上,柳侍郎乃我夫人的亲弟弟,我的妹夫,此番做出这等泯灭良心之事,臣内心实在惶恐又惭愧,今日厚颜,还求圣上能够网开一面,放我家夫人和族中人一命,她们实在无辜啊。”

阿姐……

柳崇然的耳朵又开始嗡鸣。

他要对张舟下手时,江至海其实制止过他,是他一意孤行,而今罪名已被坐实,他难辞其咎,可阿姐呢?

倘若他今日把江至海也拉下水,那阿姐便会受他们连累。

他的阿姐那般好……

柳崇然愤恨地退后两步,将所有不甘都悉数咽下,听张舟念着他的罪名,由着一众官员对他指指点点。

这一生于他来说,走上一条坦途何其容易,不过就是动动嘴皮子,打点打点各方权势便可得到罢了。

可是一朝从云端跌落,成为一条人人喊打的落水狗也很容易,只需要一个张舟,一个钱怀仁,和一腔赤诚罢了。

后来,柳崇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押出重明殿的,只知道那天的天很是明亮,亮到他睁不开眼,他被丢到昏暗潮湿的牢中,心里还想着阿姐那晚亲手端给他的补汤。

可惜了,以后再也喝不到那么美味的补汤了……

柳崇然定罪之后,张舟顺势提及起六年前常青宫金丝楠木一案,恳求彻查这桩旧案,圣上应允。

这一天的春林苑也不太平……

江照新买了一只鸟,通身五彩的羽毛,在金阳下闪烁着夺目的光彩,漂亮到令人怎么夸奖都不够。

可是当他挑开鸟笼那扇小小的门时,那只鸟儿簌地飞走了。

他愤怒地将鸟笼砸在地上。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有人闯入春林苑,搏鹰正忙着追捕,那人身手极为灵巧,搏鹰追出春林苑几十里地都未能撵上对方。

江婉习完琴便匆匆回了厢房,苏九娘趁机溜进厅堂内,找到郭柳儿。

郭柳儿还是怕的,拉住苏九娘的手忐忑问道:“真的可以逃出去吗?如果失败了,江照不会放过我们的。”

她太清楚江照的手段了,如果被他捉住了,他只会用更加狠辣的手段折磨她,让她不能生,也不能死。

苏九娘紧紧拽着她纤细的手腕,拖着她一路出了厅堂,停留在那只爬满藤蔓的秋千前,“我们只有这一次机会,所以必须成功。江照身边最得力的帮手已经被支开了,我们成功的机会很大,只要翻过这堵高墙,自会有人接应我们安全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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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夜归人
连载中橙如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