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探视

清晨的第一抹艳阳投射在大理寺灰黑如鳞的屋顶上,身着绯袍的张舟不过才上值半盏茶的功夫,便有差役来报,说门口有人找他。

张舟吩咐将人带到厅堂去等候,自己稍微整理了一下凌乱的书案便去了。

刚迈入门槛,张舟怔愣了一瞬,知道这些日子会有人为了柳崇然而频繁往来大理寺,却未曾料到,第一个来的竟然是一位身居内宅的妇人。

听着身后的脚步声,柳芳然转身,方要行礼,却被张舟制止了。

张舟邀她坐,问:“夫人前来是想看看自己的阿弟?”

柳芳然流了大半宿的眼泪,此刻整个人看起来颇为憔悴,几番为斟酌之下,她终是有些难为情的开口:“我可以去看看他吗?”

曾经多么骄傲又贵气的一个人呐,如今还是要拉下脸面来求人,柳芳然心中倍感唏嘘,静静等待张舟开口。

张舟也没为难她,很慷慨点头,说道:“我找个人给夫人带路。”

墙上的火把将昏暗的牢狱照亮,一股子怪味儿猛地蹿入鼻腔,柳芳然嫌弃地拿起手帕将口鼻掩住,鼻子逐渐泛酸,刺得眼泪在眼眶里不住打转。

一只老鼠嗖地从她脚上爬过,飞快钻入墙角黑黢黢的缝隙里,露出半截细长又张扬的尾巴。

柳芳然哪里见过这等腌臜场面,当即嘤咛出声,引得带路的差役回头看她,忍不住问道:“没事儿吧,夫人?”

柳芳然摇头,像个被布条紧紧束着的娃娃,施展不开手脚,只能一点一点往前挪着,那模样当真是有些滑稽又令人感慨。

很快,差役站定在一间牢房前,侧着身子看向柳芳然,平静地道:“夫人,探视时辰短暂,有什么要紧话就赶快说吧。”

牢房里传来锁链的叮啷的声响,隔着密实又坚固的栅栏,柳崇然身着发黄的囚衣,满面沧桑又狐疑地看过来。

“阿,阿姐?”

他的声音小如蚊鸣,却还是被外头担惊受怕的柳芳然捕捉到了。

柳芳然几乎是踉跄着奔向那间关着阿弟的牢房,双手把在乌黑不堪的木栅栏上,隔着那么一条只能容纳一只手进去的窄窄的缝隙,泣下沾襟,伤心到不能言语。

柳崇然爬了几步站起身,扯着双脚脖子上的锁链,哗啦哗啦靠近栅栏,颤抖着,紧紧握住柳芳然的双手。

“阿姐,你怎么来了?这里这么脏,当心污了你的裙衫啊。”

柳芳然悲戚地摇头,“裙衫哪里有我的阿弟重要。”

她反拉住柳崇然的手,透过他憔悴黯淡无辉的双目,怨道:“阿弟啊,你怎么这么糊涂呐?怎么就鬼迷心窍去干了那等叫人戳脊梁骨的事儿?”

柳崇然惭愧地低下头,嗫嚅了半霎,终是不甘地发出一声沉重的哀叹。

当年利欲熏心,埋下一颗**的种子,没有过多思量过,有朝一日,那颗种子的长势会不会是他不可掌控的。

如今皆以验证,却为时晚矣。

柳芳然朝四周张望了一番,见差役们靠得并不近,便压低声音问道:“阿弟,你告诉阿姐,此案背后是不是另有其人?你是不是替人背了黑锅了?”

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又滚落下来。

岂知柳崇然却道:“没有,这些都是我一人所为。”

柳崇然的话犹如一道轰鸣的雷声,惊得柳芳然六神无主,微张着嘴唇,半霎吐不出一个字来。

难道真的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还没等她回过神来,差役已经向她靠拢,催促着:“夫人,时辰已到,还请您尽快离开。”

这猝不及防的催促令二人心伤,隔着狱栏相视,依依不舍,柳芳然原已离开了几步,却又跑回来嚷着闹着要将自己的阿弟给放出来,差役见她这般吵闹,便合力将她给架出牢狱。

狱外,她碰巧见到了张舟,看样子是要去审案子的。

她拦住张舟的去路,“张少卿,你可是要去审理我阿弟的案子?”

张舟沉默地看着她。

她自知今日这番行径十分不妥,可牢里关的是自己的亲弟弟,江家、柳家为了撇清关系,都不愿意去上下打点,想办法保柳崇然一命,她只能撒泼耍赖了。

“少卿,我阿弟一定是冤枉的,他生性胆小,怎么可能干出这等胆大包天的事情,求你给他一个清白。”

她双膝下曲,张舟眼疾手快捞住她的手臂,将她拉起来。

“夫人这是做什么?大理寺有大理寺断案的章程,自然是会将案子查个水落石出,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为非作歹之人。”

柳芳然握住张舟的手臂,央求道:“那在案子查清之前,能不能给我阿弟换个干净的地儿住?他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样的苦。”

她从未这般低三下四求过人,可放眼整个京师,如今还会有谁敢向他们伸出援手?真到了患难之际,她才窥见人心之复杂,可怜这半生愚昧无知,守着高墙大院,自以为精明能干,却不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

张舟推开的手,目光深邃又清冷地注视着她,反问她:“那夫人可曾想过,或许也有很多人在他那里受过诸多苦难?”

柳芳然再度受到莫大的打击,身子瞬时无力,整个人将要栽倒之际,张舟向着身旁的差役使了个眼色,差役当即上前将她扶住。

本以为到此结束了,却听到张舟路过她身旁时又说:“罪证确凿,夫人还是莫要再做那些无用功了。”

柳芳然再度晕倒过去。

柳崇然被提到刑房,张舟并未对他用邢,反倒是将他捆绑在一张脏污不堪的椅子上,面对面,沉默着,对峙着。

张舟的耐心远超于他,他终是忍耐不住,懒散又不悦地问道:“张少卿把我绑到这刑房来,一不拷打我,二不对我用尽酷刑,是为何意?”

张舟轻飘飘睨过他一眼,“我不需要对你严刑拷打,毕竟证据摆在那里,若再弄得你满身伤痕,该又有人上折子参我,说我公报私仇了。”

“少卿说笑了,我是囚犯,你是判官,哪里来的私仇一说?”

张舟看回他,嘴角挂着一丝冷冽的笑意,“我不信你记性这么差,那六名死士的事儿才过去几日,你能忘得这么快?”

柳崇然冷笑一声,撇过头去。

张舟起身,从一顶烧得正旺的火盆里,取出一柄已经发红的络铁,不紧不慢说道:“为突厥人私铸兵器一事,你一个人干不了,说说吧,还有谁?抑或是,到底是怎样的人物让你宁愿自己吞下这天大的罪名,也要拿命保全的。”

柳崇然不耐烦地发出一声叹息,“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死到临头了,还这么嘴硬?”张舟举着络铁转身,透过那滚烫的红铁直勾勾地盯着柳崇然看,“既然你不肯说,那我换个问题。”

张舟走向他,居高临下地凝视着他,“六年前,常青宫木材一案,都有谁参与其中?”

柳崇然目光一狞,大笑出声来,“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你还翻出来做什么?莫不是大理寺堆积的案子张少卿已凭一己之力全部处理完了,现在是闲得没事干了?”

张舟眉目微蹙,将络铁重新放入火盆中,朗声道:“于你们这些国之蛀虫来说,的确不值一提,可于这世间有的人来说,即便真相被掩盖了十年,二十年,那也要拼尽全力翻出来,还枉死之人一个清白。”

“别把自己说的那般高尚,这官场本就如瀚海,波涛汹涌,深不见底,谁路过了不会湿上一只鞋子?等到五年、十年之后,你就一定能像现在这般恪守初心,不偏不倚吗?”

张舟懒得与他费这些口舌,继续道:“添香阁的丁兰,恐怕不是一个老鸨这么简单吧。”

闻言,柳崇然惊愕了一瞬,很快便失笑道:“她不做老鸨,还能做什么?”

“是吗?”张舟侧身瞪住他,平静地吩咐道,“把添香阁的丁兰给我带进来。”

柳崇然难得地露出一丝慌乱神色,不住地朝刑房门口看去,片刻后终于见到那个蓬头垢面,神色恹恹的丁兰。

丁兰被推进屋后先是朝柳崇然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飞快避开眼神,将头深深垂下,由着那凌乱的发丝垂落下来,将她的神情掩盖得严严实实。

张舟退到身后的椅子里坐下,双腿交叠,漫不经心地理了理绯红的袍子,似乎很有兴趣看二人这般躲躲闪闪。

须臾后,他说道:“怎么?你二人看起来似乎不太熟啊?”

丁兰不由自主地攥住衣角,丝毫不敢抬头与柳崇然、张舟对视。

要说这张舟,她当初还真是小看了他,长得一张白白净净,文文弱弱的脸蛋,谁知道威胁起人来也是有一套雷霆手段,才回大理寺便叫人把她提溜出来,架在邢架上,一句多余的话都懒得说,拿起那烧得发红的络铁就要往她身上按,吓得她冷汗直冒,双腿发软,当即没了气焰,连声求饶。

见二人愣是不说一句话,张舟道:“这丁兰娘子当时怎么说来着,噢,对了,她说添香阁能够在京师站稳脚跟,你也出了不少力,明面上她是阁主,实际上她也就是个跑腿办事的。”

张舟略微偏了点脑袋,探察着柳崇然脸上丝丝缕缕的变化,笑道:“你可是投了不少银钱给添香阁呐,这一朝覆灭,那些银子可都打了水漂,心疼不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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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夜归人
连载中橙如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