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符在此——请新君示下——!!!”
萧炽那裹挟着北境风雷的吼声,在紫宸殿外死寂的广场上轰然炸开,余音在焦糊的梁柱间冲撞。那枚暗沉狰狞的睚眦虎符,被他高高托起,在初升朝阳并不温暖的光芒下,散发着冰冷而沉重的光泽。
死寂被彻底碾碎,却又陷入另一种更深的窒息。
阶下跪伏的群臣,头颅压得更低,无数道目光惊疑不定地扫过那枚兵符,扫过玉阶上那道被重剑刻下的白痕,最终凝固在软榻上昏迷不醒、却死死攥着血诏的萧彻身上。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
张龄之苍老的身躯猛地一震,浑浊的眼底瞬间爆发出锐利的光芒。他看懂了萧炽此举——以兵符压阵,以铁血立威,强行将这濒临溃散的朝局钉死在新君的旗帜之下!是臣服,更是逼宫!逼这满朝文武,在尘埃落定前,做出不容摇摆的选择!
老首辅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焦糊与血腥的空气刺痛他的肺腑。他猛地转身,枯槁的手不再颤抖,而是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力量,指向软榻上气若游丝的萧彻,声音嘶哑却如同洪钟,盖过了广场上压抑的喘息:
“先帝血诏!新君在此!尔等——跪迎圣裁——!!!”
“跪迎圣裁——!!!”
“跪迎圣裁——!!!”
玄甲卫的怒吼如同山呼海啸,整齐划一地炸响!冰冷的刀锋齐齐半出鞘,寒光刺目!无形的铁壁瞬间合拢,将广场上所有浮动的心思死死镇压!
压力如同实质的巨石,轰然砸在每一个朝臣的脊背上。兵部尚书王崇山脸色煞白,额角冷汗涔涔,第一个重重叩首,额头撞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臣……恭请圣裁!” 紧接着,如同被推倒的骨牌,吏部、户部、礼部……内阁辅臣、宗室勋贵……黑压压的人群在刀锋的寒光与玄甲卫的怒吼中,再无迟疑,额头紧贴冰冷的地面,山呼之声带着惊惧与臣服,再次汇聚成洪流:
“恭请圣裁——!!!”
声浪滚滚,冲上被烟熏火燎的紫宸殿穹顶。
萧炽立于玉阶之上,玄甲染尘,身形如山。他托着虎符的手稳如磐石,目光却越过跪拜的人群,落在软榻上。太医的金针在萧彻几处大穴上急速起落,试图锁住那被剧毒疯狂撕扯的生机。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动着所有人的神经。
就在这时——
“唔…!” 一声痛苦到极致的闷哼,猛地从旁边锦褥上的谢珩口中挤出!
他原本死灰般的脸色骤然涌上一股骇人的潮红,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肩胛骨下方,那深褐色的虎符烙印如同被投入滚油的烙铁,瞬间变得赤红灼亮!一股肉眼可见的、狂暴紊乱的暗红色气流,如同失控的岩浆,在烙印的纹路中疯狂奔突冲撞!皮肉发出细微的“滋滋”声,缕缕焦糊的青烟升起!
烙印反噬,彻底爆发!
“谢将军!” 刘太医骇然失色,手中金针几乎拿捏不住!他拼尽全力,数枚金针闪电般刺向谢珩心脉要穴,试图强行封堵那股失控的狂暴力量!
然而,那源自古老血脉的烙印之力,在谢珩濒死意志的失控下,如同决堤的洪水,沛然莫御!
“噗——!” 一大口滚烫的、带着内脏碎块的鲜血从谢珩口中狂喷而出!鲜血溅落在锦褥和他自己苍白的脸上,触目惊心!他弓起的身体猛地一挺,随即如同断线的木偶般彻底瘫软下去,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消失,唯有肩头那赤红的烙印兀自灼烧,散发着毁灭的气息。
“心脉……要断了!” 刘太医声音都变了调,带着绝望的嘶哑。
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将刚刚凝聚的“恭请圣裁”的声浪冻结!群臣惊恐抬头,看向那气若游丝的谢珩,一股巨大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谢家最后的血脉!废帝诏书指定的兵符执掌者!若就此殒命……那血诏的根基何在?新君的权威何存?!
张龄之眼前一黑,踉跄一步,全靠木杖支撑才未倒下。完了吗?刚撕开的天幕,就要被这最后的反噬彻底合拢?
萧炽托着虎符的手,指节捏得咯咯作响,虎目死死盯着谢珩肩头那燃烧般的烙印,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
就在这绝望气息弥漫的刹那——
“呃……!”
软榻上,昏迷的萧彻,身体竟也猛地一颤!
锁麟毒带来的剧痛似乎被某种外力骤然引动,他灰败的脸上掠过一丝深紫,紧咬的牙关中渗出更多的污血。然而,那只死死扣着血诏的右手,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五指痉挛着,竟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寸许!
那卷被血浸透、沉重如山的明黄绢帛,随着他手臂这微不可察的抬起,也跟着向上移动了寸许!
就是这寸许的移动!
“嗡——!!!”
一声低沉、浑厚、仿佛来自九幽之下、又似源自血脉深处的奇异共鸣,毫无征兆地在这片死寂的广场上响起!
共鸣的源头,赫然是谢珩肩头那赤红灼烧、濒临爆裂的虎符烙印!
烙印上狂暴奔突的暗红气流,在这奇异的共鸣响起的瞬间,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猛地攥住!那毁灭性的奔突骤然一滞!赤红的光芒剧烈地明灭闪烁,仿佛在痛苦地挣扎、对抗!
紧接着,更令人骇然的一幕发生了!
萧彻手中那卷染血的诏书,其边缘破损处沾染的、早已干涸发黑的萧彻之血,以及刚刚喷溅其上、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紫色污血,竟在这共鸣中,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起来!尤其是诏书末端,那方象征着胤朝至高皇权的、以朱砂混合特殊印泥钤盖的“敕命之宝”玉玺印记——九龙盘绕的朱砂印文,竟在晨光下骤然亮起一抹极其微弱、却异常纯粹的金红光芒!
那金红光芒如同受到感召,竟化作一缕微不可察、却带着无上威压的暖流,穿透诏书的绢帛,无视空间的距离,瞬间投射在谢珩肩头那剧烈明灭的烙印之上!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淬入冰水!
谢珩肩头那狂暴的赤红光芒,在与这缕金红暖流接触的刹那,发出一声轻微的灼响!那狂暴的力量如同被套上了缰绳的烈马,虽依旧灼热奔涌,却奇迹般地不再撕裂谢珩的心脉,而是被强行约束在烙印的纹路之内!赤红之色迅速褪去,重新化为深沉的暗褐,搏动的频率也趋于平缓,只是温度依旧惊人,如同沉眠的火山。
谢珩剧烈痉挛的身体陡然放松,那口顶在喉头的淤血终于顺畅咳出,虽然依旧带着内脏的碎块,但气息却从彻底断绝的边缘,被硬生生拉了回来,虽微弱,却有了起伏的节奏!
刘太医看得目瞪口呆,捻着金针的手僵在半空。这……这绝非医道所能解释!是那血诏?是玉玺之印?还是……冥冥中先帝未散的意志,在护持着这承载着他最后遗命的烙印?!
萧炽托着虎符的手,掌心竟渗出了冷汗。他死死盯着那卷在萧彻手中似乎重逾千钧的血诏,再看向谢珩肩头那归于沉寂却依旧灼烫的烙印,眼底深处第一次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忌惮。这以血与火铸就的纽带,竟坚韧如斯!
张龄之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浑浊的老泪无声滑落。他猛地再次跪倒,额头重重磕地,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与无上的敬畏:“天佑胤朝!先帝英灵护佑!新君洪福——!!!”
这声呼喊,如同点燃了引信。
“天佑胤朝!新君洪福——!!!”
山呼之声再次爆发,比之前更添了发自内心的震撼与狂热!那血诏与烙印之间无形的共鸣,那逆转生死的奇迹,如同神迹,彻底击碎了所有的动摇与阴霾!
萧炽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震动。他猛地将手中那枚冰冷的睚眦虎符,双手平托,高举过顶,朝着软榻的方向,单膝轰然跪地!膝盖砸在坚硬的玉阶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声如金铁,斩钉截铁:
“臣!萧炽!奉虎符!请新君示下——肃清宫禁!廓清朝堂!以安天下——!!!”
“请新君示下——!!!” 玄甲卫齐声怒吼,声震屋瓦。
压力,再次回到了那昏迷的身影之上。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萧彻那只依旧死死扣着血诏、白骨隐现的右手之上。
晨光穿过紫宸殿焦黑的残骸,照亮了玉阶上那道深刻的剑痕,也照亮了软榻上那张灰败却隐隐透出一丝不屈的脸。那只手,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在锁麟毒带来的无边剧痛与黑暗深渊中,仿佛承受着整个胤朝江山的重量,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向下,沉重地……一按!
无声。
却重若千钧。
萧炽猛地抬头,虎目之中精光爆射!他读懂了那沉重一按所蕴含的铁血意志——准!
“玄甲卫——听令!!!” 萧炽豁然起身,声如惊雷炸裂!他托着虎符的手猛地一收,将那枚冰冷的兵符紧紧攥入掌心,仿佛攥住了肃杀的权柄。
“封锁九门!宫禁戒严!无新君诏令,擅动者——杀!”
“缉拿逆党!凡与高让、王振、赵元启勾连者!无论品阶勋爵!一体锁拿!诏狱候审——抗命者!杀!”
“六部九卿!各归衙署!清点案牍!整肃部属!敢有怠慢、勾结、散播流言者——杀!”
“皇城司指挥使暂由副将代领!彻查逆阉余毒!凡有异动——杀!”
一连串杀气腾腾的“杀”字,如同冰雹砸落,带着北境战场淬炼出的铁血煞气,在广场上空回荡!每一个“杀”字出口,阶下便有官员身体剧颤,脸色惨白如纸。萧炽每下达一条命令,便有一队队玄甲卫精锐轰然应诺,如同出闸的猛虎,踏着整齐而沉重的步伐,携带着冰冷的杀意,冲向宫禁深处、冲向各部衙署、冲向整个承京!
铁腕平乱!血洗乾坤!
整个承京,在这肃杀的军令声中,瞬间被拉入了铁与血的漩涡。新日的晨光,终于穿透了紫宸殿最后飘散的余烟,照亮了玉阶上那道深刻的剑痕,照亮了燕王萧炽玄甲上未干的暗红血渍,也照亮了软榻上萧彻那只终于力竭、缓缓垂落、却依旧紧握着染血诏书的手,以及旁边锦褥上,谢珩肩头那深褐色烙印边缘,兀自蒸腾起的最后一缕微弱白气。
朝堂的余烬尚未冷透,新的秩序已在虎符与血诏的共鸣中,在铁与火的肃杀里,悍然奠基。
而在广场的角落,无人注意的阴影里,一名身着低阶文官服饰、面白无须的男子,正随着人群跪伏在地,身体却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他低垂的眼帘下,目光如同淬毒的针,飞快地扫过昏迷的萧彻、垂危的谢珩,最终落在萧炽那杀气腾腾的背影上,嘴角勾起一丝极其隐晦、怨毒而冰冷的弧度。
他袖中,一枚刻着奇异狼首纹样的骨制扳指,被汗水浸得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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