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一点也不觉得宫远徵可怕了,虽然我刚来没多久就因为想试着做百合糕而炸了徵宫的厨房,灰头土脸逃到正院时恰好碰见他,出乎意料的,没有被凶。
他只是嘲笑我,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双手环抱胸前笑得灿烂。
那是我第一次在他身上看不到阴鸷的乌云。
后来我每天都早起去帮他梳头,还特意在束起发髻前在鬓边挑起两缕发丝,绑上铃铛。
“这样我就又能听见你走路的声音啦。”
见他突然很警惕地抬头看我,赶紧在他凶我之前解释:“这样叮叮当当的悦耳铃声,我一听见是你,就觉得开心。”
自从发现他特别容易脸红之后,我常常找机会逗他。
现下借机贴近他的侧脸,“不要乱动,小心扯到头皮,很痛哦。”直到看他从脖颈红到耳根,才憋着笑退回去帮他戴好玉冠。
侍女已经备好早饭,我两步并做一步蹦蹦跳跳到餐桌坐下。最近梳完头我都会趁机赖在主屋和他一起用饭,偷偷观察他屋里的摆设。
他这里比我住的东厢房大一倍呢。小气鬼。以前还不许我进来。
有天他都要出门了,又折返回屋突然塞给我一个白瓷瓶。
“什么东西呀?”
“祛疤的。”
他视线一直盯着我的脖子,我这才想起来第一次见面时,他用匕首刺破了我的皮肤。
已经过去半个月了,但是想起当时场景,还是心有余悸地摸上已经结痂快好的伤口。
“不碍事的,这么浅应该不会留疤。”我看着手里的药膏,凑近闻起来还有淡淡香味。
正想谢谢他,手里的东西就突然被夺走,“用不到就算了。”
我看他转身要走,想拦住他,没想到直接握住了冰冷的箭袖,缩缩手,又攥紧了衣服的下摆轻轻摇晃,“你给我画眉吧,我爹都会给我娘画眉的。”
他原本紧皱的眉心慢慢融化,茫然地回头看我。
“画眉?”
“嗯。”我掰开他握紧的拳头,牵手拉进我屋里按在榻上,“呐,这是石黛,”握着他的手执笔,“用这个,蘸上,然后描在眉上。”
我又拿过一面铜镜,挨着他坐下,“嗯?高不高?”身体顺势滑下榻边,蹲在他脚边,仰头把脸凑近他手边。
他应该从来不知道画眉这件事,整个人木木的坐着,轻轻描一下就停下来看两边是否对称,像在描绘一张宏伟画作一样认真。
我眨着眼睛看他专注的神情,薄唇微抿,鸦睫轻颤,都能想象得到他研制毒药、查阅典籍时该多么认真,可惜这个眼睛亮闪闪的漂亮小孩儿总是一个人。
“好了。”
好想抱抱他,当然,我这么想,也这么做了。
他抬手对上我目光的下一瞬,我就抛掉铜镜,起身扑进他怀里。
“阿远哥哥太厉害啦!”
他一手石黛,一手拿笔,我能感觉他在怀抱中身体一僵,又恢复柔软,如春风吹皱绿江,泛起点点涟漪。
“你,你叫我什么?”
“阿远,阿远哥哥。”我松开环在他肩膀的双手,起身看着他的眼睛说:“我在家里他们都叫我祝二小姐,但爹娘就叫的不一样。我是你的新娘,是徵宫里你唯一的亲人,当然也要和他们叫得不一样。”
见他面色柔和,我接过他手里的石黛和笔,重新放回梳妆台。
“怀夕,怀牛膝,生用散瘀血,消肿痛;熟用补肝肾,强筋骨。”
我听他说起我名字的渊源,回头看他,他正端坐着直勾勾望向我。
“好听吗?这是我娘给我起的名字,她是治病救人的行医,年轻时被我爹救下而结缘,她希望我……”
“他们叫你什么?”他无心听这些的样子打断我。
“谁?”意识到他问的是我爹娘在家时如何唤我的,我低下头红着脸小声答: “夕儿。”
他点点头起身,“那我叫你小夕。”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站在门口,背对我说:“今日我要去执事厅,可能回来很晚。”
我愣愣点头,从鼻间重重嗯出声音回应。
等我会过味儿来,赶紧提起衣襟追出去,“那我去执事厅外接你。”
他头也没回地走出去,身影如小猫一样轻捷地消失不见。
也不知道在执事厅议事到多晚,我赶在天还没黑前就出了徵宫,金黄的余晖散入云霞中,明晃晃的前路上走来三个黑影。
我用手搭在额前挡光,大概看出了其中一个轮廓是阿远,另外两个人一男一女,挨得极尽,十分亲密,而他和那两人刻意隔得远远的,步伐中都透出不悦。
我想到他别扭时撇撇嘴的脸,笑着小跑过去。路过旁边二人时,他们说话声大到我都能听见,那他也都听见了。
我顺势跑到他和那两人中间,穿过臂弯挽起他的胳膊,“阿远哥哥,今天回来这么早啊。”
他只垂眸看一眼我放在他臂弯里的手,也不说话,就任由我这么挽着。
我们背对着夕阳,手挽手走回去,时不时我就悄悄抬头偷看他,一路上他渡着金边的侧脸都泛着笑意。
见他一直不说话,快到徵宫时我抽出手跳到他面前,“你看,我现在踩在你的影子上。”
他被我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到,看看空空的臂弯,又莫名其妙地看我。
而我已经蹲下身,完全被他遮住刺眼的光线,“现在,我在你的影子里面。”
我蹲着朝他伸出两只手,“拉我起来。”
他虽然像在看傻子一样鄙视我,还是一脸不情愿地出手拉我,借助他手臂的力量,我扭身一跃,牵着手从他身侧跳到他身后。
“现在,你踩在我的影子上。”
我笑嘻嘻地看他眼睛瞪地圆溜溜,一副震惊却不明所以的样子。
清清嗓子,低头看着青石板上一大一小两个影子。
“可能,对你而言,这和制毒杀人相比太幼稚了,但是我小时候都是和姐姐这样踩着对方的影子回家的。”
我还想和他踩着对方影子跳回徵宫的,可是他闻言忽然甩开我的手,没有任何预兆,兀自走回去。
起初我还一头雾水,过了几日才从下人那得知,角公子前几日又出宫门办事了。
可能就是他们议事那天吧,想到自己时常盼姐姐从江湖中回家时的心情,顿时理解了他为何会不高兴,也怪不得为什么那日一个人落寞地走回来。
想着想着,窗外的小院已经披上月色,入了秋后,风吹得更紧,院里枝叶都在瑟瑟发抖地响。
我把手揣进兔毛袄的大袖里,颠着步子走到徵宫门口,一眼就看到阿远背着手伫立在门外,垂头盯着地面。
我还想角公子不在的这几天他都回来很早,怎么今日披星戴月的,居然独自站在这儿吹冷风,还不穿件厚外套。
我赶紧小跑过去,想牵他背在身后的手,“怎么站在这儿不进来?”
手指刚触到手背时却被他猛然避开了,只那一下,我的心就被狠狠扯住,倏忽下坠。
他抬眸的瞬间,我才看见红彤彤的眼尾,像是受了天大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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