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治好父亲，又把父亲揽进怀里，摸着他的脸颊，轻声哄，别怕，别怕，已经没事了。
疼不疼？他揉着父亲被撞到的腰，我带你回床休息。
他的眼神，温柔得像是在看易碎的珍宝。
可越是这样，我越浑身发抖。
怎么会有一种感情，扭曲到这种地步？
这时恶魔看向我，毫不掩饰眼中的杀意。
——是啊，在他的眼里，我是害得父亲受伤的罪魁祸首。
父亲已经离不开他了，那身为人质的我，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恶魔一步步走来，水在他手中凝成锋利的剑刃，我几乎以为自己要死在这里了，但父亲又一次救了我。他拉住恶魔，恶魔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别这样，父亲低声哀求，别伤害我的孩子，别让我恨你。
恶魔挑起父亲的下巴，垂眸笑道，恨我？你要为了另一个恶魔，恨我？
父亲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努力想办法挽救，他跌跌撞撞地站起来，献上自己的唇。
恶魔没拒绝，但他的眼睛依旧冰冷。
父亲看不到，他无从判断，只能一遍遍说着我错了，对不起，我怎么会恨你呢？我爱你。
恶魔没有回应，父亲不知所措，泪水逐渐溢满他的眼眶，摇摇晃晃地滑落。
父亲哭得很伤心——起码我从来没见他哭得如此伤心过——他哭得词不达意，连不成句，一边哭一边抖。
恶魔显然也没见过他情绪如此崩溃的时候，或许折断他羽翼，刺瞎他双眼的时候，父亲都没有这样哭过。
恶魔慢慢抬起手，擦去父亲的眼泪。可眼泪刚被擦掉就又涌出来，他不得不放弃，转而把父亲抱在怀里，带他去花园。
我拖着受伤的手臂跟过去，靠在一丛玫瑰后，看恶魔折下很多很多支玫瑰，一点点把刺掰断，放到父亲怀里。
希维尔，这些是你喜欢的玫瑰花，恶魔将父亲的手放到花瓣上，别哭了，好不好？
——原来父亲喜欢蓝玫瑰。
恶魔的花园是一片蓝玫瑰海，可父亲从前并没有很关注这些花。
父亲依旧在抽泣，但哭声比之前弱。恶魔凑在父亲耳边，低声说着什么。
我仔细听，听到他说他嫉妒我。
我觉得可笑，又觉得理所应当。
父亲并不爱他，不然恶魔不会用尽手段才能把他留下；而父亲真心爱我，甚至愿意为我留在地狱。
父亲让他别跟我一般见识。他又挽住恶魔的手臂，像是感到冷一般蜷缩起身子，恶魔想给他披上斗篷，但父亲拒绝了。
父亲说，我想在天空飞一会。
恶魔没说话。
父亲又说，和你一起飞，好不好？说完，他主动往恶魔怀里缩了缩。
恶魔说，好。
之后发生了什么，我不是很清楚，我失血过多，晕倒在玫瑰丛里，是老管家把我带回房间，进行治疗。当我再次睁眼的时候，父亲坐在我的床边，握着我的手。
父亲说，别干傻事，再有下一次，他可能就无能为力了。
他让我走，我说我们一起走，父亲笑着拒绝了。
我沉默良久后问，父亲，这样活着有意思吗？
父亲没有说话。我坐起来，像小时候那样抱住他的脖颈，说，我们一起去死吧，至少灵魂还能在晚星中飞翔。
父亲的呼吸重了几分。他最终同意了。
恶魔短暂出行时，我和父亲一起吞下毒药。
原谅我用这种低效落后的方式，但自从我和恶魔大打出手后，恶魔就设置了禁魔咒，现在只有他能在宫殿里使用魔法，而我和父亲显然无法用刀割断对方的咽喉。
我的意识渐渐模糊，抱着父亲陷入沉睡。
但是很遗憾，我们没死成。
恶魔抱着昏迷的父亲，眼尾泛红，宛如翡翠的双眸里满是泪水。
直到这一刻，我才承认，恶魔的确爱父亲。可他的爱太疯狂、太偏执、太卑劣，令我唾弃。
恶魔掐住我的脖颈，炽盛的杀意让我几近窒息。他怒道，我早该杀了你！
我的心情从未像此刻一样平静，我说，我死了，父亲也不会独活。
这句话像打开了话匣，我滔滔不绝地嘲讽，你真是个废物。这么多年，你还是只能靠我，靠这些卑劣下作的手段才能把父亲留下。父亲从始至终都没有爱过你。
恶魔没有反驳，因为父亲恰好醒了。
他立刻抓住恶魔的袍角，求他别伤害我。现在他不怕我死，他怕恶魔会用尽手段让我生不如死。
恶魔握住父亲的手，嗓音沙哑，他说，希维尔，我差一点就失去你了。
在父亲的百般央求下，我被留下一命。
在那之后，恶魔时时刻刻盯着父亲，一刻都不分开。我很少能见到父亲，偶尔见面，恶魔都会坐在一旁盯着我们。
再后来……父亲死了。
天使的身躯化作星光，回归星海。
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也不知道他为何要丢下我独自飞翔。恶魔什么都没告诉我，哪怕我用匕首抵着他的喉咙，他也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眼神古井无波。
让开，恶魔说，你挡住我的路了。
我看着他走到花园，折下一支蓝玫瑰。
玫瑰刺破了恶魔的手指，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痛，拿着玫瑰，从血月升起待到血月落下。
他什么也不做。他一直注视着玫瑰。
我已然走上绝路。既然如此，那不妨再绝一点。
我离开地狱，来到天堂。
天使手持长剑，剑锋指着我，我毫不在意地笑，轻声问，你们记得希维尔吗？希维尔，我的父亲。
这个名字一出口，立刻有天使变了脸色。高阶天使接见我，望着我与父亲有五分相似的面容，感慨万千。
他们都以为父亲死在战场上了。
高阶天使的眼里有藏不住的期待，在听到父亲去世的消息后，又失望地摇头。
天使问，你还想做什么呢？
我说，我可以帮你们杀掉魔王。
我告诉他们地狱王城的布局和守卫分布，带着精锐和天使大军里应外合，长达数月的交战后，我亲手刺穿了魔王的心脏。
他望向我，抬起手。我以为他想拼命带走我，可最后，冰冷的掌心却落到我的金发上。
我猜他在透过我看父亲。
恶魔说，离开这里，好好活下去。
他说，希维尔想让你好好活下去。
恶魔无力地坠落，跌入他亲手栽种的蓝玫瑰花海，风吹动掉落的花瓣，慢慢覆盖住恶魔的面容与身躯。
我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
半个月后，我离开地狱，去凡间隐姓埋名，像父亲说的那样，开启新的生活。
好好活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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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蓝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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