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可用之人

早饭过后,下了一阵雨,空气湿漉漉的。正值初秋,外面很是凉爽,枯黄的叶子被雨水打落了一地。

林悠然在屋子里养了有半个月,每天喝着太医院送来的苦汤药,晕晕乎乎的睡过去,醒过来。药物应该有安神的作用,睡得好了,精力也在慢慢恢复。

雨后的空气很清新,林悠然站在廊下,使劲把冷空气吸入肺中,心情大好。翡翠从屋里走出来:“陛下怎么自己站在外面,小心着凉。”伸手为她披上了一件闪金缎穿花绣双龙戏珠的披风,灵巧地将大红琉璃念珠系在盘凤扣里。

和翡翠相处十几天,已经熟稔。林悠然开口道:“翡翠,我们出去走走可好?”

翡翠一脸乖巧:“陛下想去哪里?”

“恩,就去御花园散散心吧。”

“陛下摆驾御花园!”翡翠微微转头朝着后方轻声说了这么一句,就走过来搀扶着着她。

“陛下摆驾御花园!”突然不知道哪里出来的小太监尖着嗓子喊道。林悠然惊了一下,一回头,天子仪仗,身后宫女、内监、侍卫等乌乌泱泱随行有四十余人,都一般高矮,低垂着头。

本来只是随意散散步的,突然就郑重了起来,怪不自在的,这是要闹哪样。林悠然无奈地扶了下额头。翡翠见状:“陛下可是又头痛了?”林悠然赶紧摆摆手,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被关注着,不欲多说:“我没头痛,走吧。”。

跟随人数虽多,却没有发出一点声响。他们自幼训练出来的奴性,在封建制度的压迫下,习惯性压抑住天性,如工具般活着。林悠然却感到极为不适,她向来对于受压抑的生命力心怀怜悯。

鹅卵石铺就的小径旁,栽种的五角红枫叶子已经全部红了,在秋天的雨后挂着水珠,自有一股浪漫的气息。

“陛下,在您修养的这段日子里,王信多次传信进来想要求见您。因御医嘱托,皇夫命任何公事都不可扰乱您休养,因此,王信未曾到过御前。”翡翠一边搀扶着她走,一边随意说道。

林悠然正欣赏着美景,闻言脚步慢了下来,转过脸对着翡翠问道:“他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王信是司礼监掌印,专门侍奉陛下处理朝政,是以奴婢未曾过问是何事。”

林悠然没有答翡翠的话,转身继续前行,随手摘了片枫叶,叶子上的水珠滴落在掌心冰冰凉凉的。

边走边思忱:明朝司礼监,是专门帮助皇帝处理文件的,内阁大臣送上奏章之后,大部分都送到司礼监,由司礼监太监代皇帝批红后下发下去,批复时有权利对文件修改,或者否决,权力极大。

但这不是明朝,司礼监负责哪些呢?因此问翡翠:“司礼监都有哪些职责?包含批阅奏折吗?”

翡翠一边替林悠然提起裙摆,扶她走上台阶,一边思索说道。“奏折由陛下您亲自批阅,司礼监宦官只负责在大臣和您之间传送文书。还负责管理天一阁内的所有重要文件和珍贵书籍。”

不涉朝政就好。林悠然心中了然。抬起头,看见不远处有座亭子,四面环水,清净雅致,就转向亭子的方向走去。走近亭子,一块牌子上写着:“乐而”两个大字。

“乐而”林悠然念出声,一边思忱,这亭子命名“乐而”,似乎很少见以“而”命名的。翡翠开口道:“陛下可还记得这里?这是陛下小的时候和先皇一起题名的,就连上面的字,也是陛下小时候写的呢。”

林悠然笑了起来,“难怪看起来笔锋稚嫩。乐而忘忧,果然直白的小孩子心思,没有什么深奥的道理。”在父母身边的孩子,向来是最无忧无虑的。

忽然想起了自幼一起长大的琥珀,对翡翠道:“翡翠,去传琥珀过来,我在这里见她。”

“是。”翡翠转身向后走了几步,招了招手,一个专门负责传唤的婢女走上前来,行了一礼。

翡翠向前俯身,手挡着在她耳边耳语几句,婢女点点头快步离去了。

“和我说说,琥珀去了多久了?”坐定后,林悠然接过翡翠递来的茶,漫不经心地开口问道。

“足足三个月了。”翡翠心中有万般情绪,表现在面上,只是眼眸微闪。

林悠然看着她,语气诚恳道:“翡翠,以前的事我虽不大记得,这些时日里,也看得出来你对我的忠心,我信你。”

“陛下,我。。”一句话没有说完,这个平时伶牙俐齿的丫头哽咽起来。

“你,我,琥珀,我们三个自小一起长大是吗?”看着翡翠的样子,林悠然柔声问道。

翡翠吞吞吐吐起来:“奴婢与琥珀确实自幼就跟在陛下身边。。。

“只是近两年因为宠信王信,对你们日渐疏远?”林悠然替翡翠补充了她未说完的话。

“陛下信重王内侍,自有陛下的用意。琥珀莽撞,还请陛下看在她一片忠心的份上,饶恕她这一次吧。”这丫头扑通一声跪在了林悠然的脚边,开始为琥珀求情。林悠然起身拉起她:“傻丫头,别动不动就跪,我和你随便聊聊。”

琥珀随宫人来到面前,跪伏在地:“奴婢参加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

“谢陛下!”琥珀直立起身,头仍低垂着。

林悠然声音慢悠悠带着威压:“抬起头来。”

琥珀仰起下巴,眼睛仍旧看着地面。琥珀瓜子脸,脸庞清瘦,没有一点光泽,但满脸倔强。

这丫头被罚去扫了三个月的地,还没服气。很好,耿直倔强的人有骨气,不容易叛变,或许是个可用之人。

强权能压住的只是人的□□,怎么会压的住人的心呢。

“你可有罪?”林悠然故意不紧不慢,让空气沉默了一会,才缓缓问道。

“奴婢知罪,但请陛下责罚。”琥珀从容跪伏在地。倒是旁边的翡翠身子一僵,应该是没料到陛下又兴师问罪一遍。

林悠然其实并无此意,只是想看见琥珀是否怀恨在心,毕竟也不能绑个炸弹在身边。

“你犯了什么罪?”林悠然故意语气冷峻问道。

琥珀不卑不亢地回话:“王内侍深得陛下信任,奴婢顶撞王内侍,就是辜负陛下信任,藐视天威。”满分答案,但语气并不真诚。

林悠然听了这话,内心并不满意。继续试探道:“顶撞王内侍并不算罪,我不该责罚你。”

翡翠语气淡淡道:“奴婢有错在先,理应受罚。雷霆雨露,皆是天恩,理应领罚。”

如果刚刚的话听起来只是有一些不满,那么现在就有怨怼的意思在。

与翡翠绵善敦厚的气质不同,琥珀的气质,有些精明,还有些许莽撞。

林悠然忽然笑了起来:“翡翠,你听听,有人把不服气说的这么大义凛然。”

“陛下,琥珀她。。”翡翠不知该怎样为她开脱,紧张地看着林悠然,又看看琥珀,快要急哭了。

这时林悠然注意到琥珀的手,上面布满伤口。有的还未结痂,又有新的口子裂开来。走上前,拉住她的手问:“是有人故意折磨你吗?手怎么成了这样子?”

即便是犯错被贬,琥珀毕竟是萧锦筠的贴身女使,又自幼同她一起长大,等气消了,调回来的可能性很大,谁敢给她气受吃不了兜着走。能做到掌事姑姑,这点远见还是有的。

看来是有人刻意交代,或者说断定她再也回不来了。

因为记忆有断层,林悠然也不能确定,旨意是不是萧锦筠下的。

琥珀道:“回陛下,没有人折磨奴婢,洒扫的粗活本就如此。”

林悠然不置可否:“详细说给我听听。”

琥珀眉头紧皱,思索着描述,:“每日四更即起,将殿内外的地打扫两遍,再跪在地上用湿布擦两遍,干布擦一遍,直至没有水迹,每日都是如此。木桶内的水是凉的,需要不断涣洗擦地的布,手一直泡在水里,因此伤口未愈合,又重新开裂。”

林悠然惊讶道:“长此以往,手岂不是要废掉了?”

琥珀只感觉心里发冷,无奈叹气道:“都是奴才的命罢了,手不能用的宫女,自有新的人顶上。”

林悠然反问道:“扫地和洗地的差事轮流做,岂不是有时间缓和。”

琥珀愤愤不平又充满绝望,恨恨地道:“扫地这样的好差事,不必碰冷水,只有得掌印大人和掌事姑姑青眼的人才能轮的到。春夏还好,冬天的水结冰,需要把冰破开再洗布,布也随时在结冰,一双手肿得像馒头,这样的差事,没有人愿意轮到自己。”

林悠然听了,有些心疼,转身回到椅子旁,双袖一展,霸气坐下,正色道:“以后洒扫的工作你不必做了,给你一个月的时间,记录下粗使宫女的干活时间,细节,工作分配量,统计好人员,名册,记录好了来回禀我。”

“奴婢遵旨。”琥珀冷静地回答,情绪毫无波澜。

“去吧。先去库房按人数领取马油。”

“谢陛下。奴婢告退。”

这些天和翡翠聊天,林悠然对每个人的性格和为人都有了大概了解,她现在需要从不同的人口中一一验证自己的猜想。

“翡翠,以前我下过命令,要苛待琥珀吗?”回去的路上,林悠然忍不住问翡翠,她还是担心是萧锦筠干的。

翡翠仔细想了下,摇摇头道:“没有,奴婢未曾听闻。陛下只是一时生气,并没有打算把她怎么样。”

林悠然放心下来,看来不是萧锦筠。又问道:“那你可知道她的境况?可曾偷偷去看过她?”

“奴婢。。”翡翠支支吾吾,拿眼镜偷瞟她的反应。

发觉她的小心翼翼,林悠然开口道:“我不会怪你的。”

翡翠无奈道:“是偷偷看过,除了送一点药,也别无他法了。”

林悠然随手采摘了大朵的月季花,心不在焉地把花瓣一片片揪下来,花瓣落在湿漉漉的地上,散落在她脚边,徒增了一些凄美。虽病中脸色仍有些苍白,穿着朴实未加打扮,但仍难掩姿色。

林悠然心里想着琥珀,看来这个丫头还要再额外施恩拉拢一下,抚平伤害。一起长大的情分,总好过重新培养的感情。

林悠然心里有了打算:还是要见见王信,看看这个一直惦记着灌她参汤的家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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