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赵渺停驻在自己面上的毫不掩饰的目光,大胆又真挚,赫连憬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的面具滑落。
“赫连憬,你还挺好看。”一句话令她的耳尖瞬间烧得通红。
不过片刻,现实叫她瞬间清醒 —— 此刻她们身处刺杀现场,刺客首击未果,必然蛰伏暗处酝酿下一轮攻势。若只身应对尚可周旋,可身旁娇弱的公主却是致命软肋,况且方才短刀破空的轨迹,分明是冲着赵渺来的,后面那一箭才是为了自己的命,这意味着暗处至少藏着两拨人马。
“芸儿!我们跑了她怎么办……” 赵渺突然抓住她的衣袖,指尖沁出冷汗。赫连憬反手扣住少女颤抖的手腕,声音冷得像淬了冰:“他们的目标是我们,应当不会在你的侍女身上耽误工夫。” 她迅速扫视四周,潮湿的死胡同里堆满腐臭的杂物,断墙足有两人高,暂时能阻截追兵,却也将她们困成瓮中之鳖。
“小子,爱管闲事,那就一起死!” 三道黑影突然堵住巷口,手中刀刃在日光下泛着青芒。赫连憬将赵渺猛地推到身后,靴底碾过碎石的脆响未落,人已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左侧杀手挥刀直劈,刀刃带起轻风,赫连憬不退反进,侧身避开锋芒的瞬间,膝盖猛地撞上对方手肘 ——“咔嚓” 声中,刀身歪斜,顺势用肩骨撞向对方胸口,那人闷哼着向后踉跄,却被她攥住手腕往前一拽,整个人失去重心跪倒在地。
右边的杀手趁机刺向她腰腹,赫连憬旋身时指尖已扣住对方手腕脉门,剧痛令他松手丢刀。她屈指弹向那人喉结,趁其窒息般弯腰的刹那,脚尖勾起地上的刀柄,反手握住 ——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刀刃破空清鸣与喉管破裂的两声闷响几乎同时响起。温热的血溅上她手背,两个杀手瞪大眼睛缓缓倒地,而她握着染血的刀转身时,衣摆甚至没沾到半点污渍。
瞬杀两人。
最后一名杀手惊恐后退,破空声骤起,利箭穿透那人咽喉 —— 墙头不知何时立着黑衣蒙面人,弓弦震颤的嗡鸣,昭示着又一波危机降临。
“年纪不大,出手倒是狠辣。”蒙面人的声音裹着笑意,尾音却淬了冰。
“你也不差。”赫连憬声线骤沉,如北地雪原冻裂的冰棱,眼睛盯着墙上蒙面人,像是锁定猎物一般,直觉告诉她,这个人不好对付。
“小殿下,这个距离弩箭奈何不了你,不过她就不一定了。”言毕迅速搭箭,直接射向赵渺,电光火石间,赫连憬身子已经动起来,剧痛从左手腕处炸开,像是被烧红的铁钎贯穿。赫连憬咬牙闷哼一声,却仍将赵渺死死护在身后。弩箭穿透衣袍下的护臂,血珠顺着箭杆滴在赵渺绣着并蒂莲的鞋尖,晕开点点暗红的花。
“赫连憬!” 赵渺的哭声贴着她耳畔炸开,带着难言的惊恐。赫连憬抬头,看见蒙面人正不紧不慢地换第二支箭,嘴角还挂着戏谑的笑。她咬紧后槽牙,血腥味混着铁锈味在口中蔓延,右手悄悄摸向腰间的另一把匕首 —— 哪怕拼着再受一箭,今日也要让这人血溅当场。
“滋味如何?” 蒙面人抬手拨弄弩机,丝毫不掩饰眼底的讥讽,“她的命可远不及你的金贵,这么护着,值么?”
赫连憬轻轻捏捏赵渺手心软肉,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吼:“待会儿只管跑。” 少女浑身颤抖,却死死攥住她染血的衣襟,点头时眼泪砸在她手背上,烫得惊人。
墙头的弩箭再次瞄准,这次直指赫连憬咽喉。她望着那道冰冷的银光,忽然想起七岁那年,祖父将狼首匕首按在她掌心时说的话:“狼从不惜命,除非为了族群。” 此刻怀里的少女颤抖如落叶,她忽然明白 —— 原来有些软肋,是比命更重要的存在。
巷口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赫连憬忍着刺骨的疼痛,嘴角扯出一抹不屑的笑意,“承你吉言,本王的命很金贵,你怕是拿不走。”
蒙面人低声咒骂一声,转身跃下墙头。赫连憬也不追,只是无力地靠在赵渺肩头。少女的哭声混着远处的人声,渐渐变得模糊,唯有腕处的剧痛清晰如昨,提醒着她 —— 只有变得更强大,才能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鸿胪寺会馆,赫连憬的寝殿里挤满了人。太医院院正奉命带着十来个太医围在榻前,因着那箭镞构造独特,并非燕**用制式,取出时颇费了一番功夫,因而造成的创面也不小,铜盆里的血水已换了两回。
燕皇身边的大太监王福哈着腰,手里攥着御赐的金疮药,细密的汗珠爬满额头,他可是很清楚这位殿下的份量,若是在燕境遇刺身亡,那群蛮人的怒火绝不是现在的燕国能承受的,更何况此事牵扯到自家公主,稍有不慎也会是巨大的麻烦。
赫连悌得了消息赶来时,只看见弟弟苍白的脸,她的眼圈“唰”地红了,“阿憬!到底是何人如此大胆?竟敢伤本宫弟弟!”指尖悬在染血的绷带上方,迟迟不敢落下。
赵渺攥着帕子缩在角落,眼眶通红,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盯着赫连憬紧蹙的眉,想起箭穿进那人手腕时滴在自己鞋面上的血花,喉咙发紧得说不出话。
院正擦着额头的汗躬身禀报:“回禀公主,王妃,箭镞已取出,只是郡王殿下失血不少,这创面还需静养退热。每日换药三次,再服七日温补汤药,如此可保无虞。
待众人退尽,殿里只剩烛火摇晃,赫连憬的睫毛动了动,断断续续吐出几个模糊的音节,又陷入滚烫的昏沉里。
御书房内紫檀木案几被拍得震响,砚台里的墨汁溅出星点。燕皇将那奏报狠狠摔在左卫将军脚边,玄色龙袍下摆随着剧烈的动作扫过烛火:“天子脚下!辇毂之地!朕的公主与北宁嫡长孙白日遇刺,刺客竟还能全身而退?你们禁军是纸糊的吗?”
左卫将军扑通跪地,额头贴着冰凉的青砖:“陛下息怒!卑职已增派人手全城搜捕,定将乱党……”
“搜捕?”燕皇冷笑打断,袖中帝王扳指重重磕在案上,“等你搜捕到人,北宁铁骑都要踏破古兰关了!赫连憬若有不测,北宁势必兴兵南下,到那时你置燕国百姓于各地?朕苦心谋划的一切全要毁于一旦!”
王福公公佝偻着背,用麈尾轻轻扇着案头的奏折,尖细嗓音适时响起:“陛下消消气,太医说郡王殿下暂无性命之忧。只是……”他凑近半步压低声音,“禁军查验刺客所用柳叶刀,皆是我军近三年的制式兵刃,刀柄刻痕与南衙兵械库的出库记录……”
燕皇瞳孔骤缩,未燃尽的龙涎香突然变得刺鼻,他似是想起什么,冷冷道:“朕记得南衙兵械库是老二管着的吧,既然他做不好事,那就不用做了。”
缓了缓,他挥退浑身发抖的左卫将军,看着窗外摇曳的宫灯冷笑:“好啊,倒是会往朕脸上泼脏水。传令下去,让京兆尹彻查京城三品以上官员的私兵往来,但凡有半点蛛丝马迹……”他顿住话头,指节捏得发白,“朕绝不姑息。”
鸿胪寺寝殿烛火摇曳,赫连憬微干的唇动了动,沙哑唤道:“水。”雪灵立即起身倒茶,金属护腕撞在陶壶上发出轻响,动作利落。
“殿下昏睡了一天一夜,所幸箭上无毒。”雪灵将茶盏递到赫连憬唇边,目光快速且关切地扫过她苍白的脸色,“只是伤口颇深,燕皇派了好几波人来探虚实,太医们被长公主盯着换了三拨药。”
“阿姐?”赫连憬咽下茶水,喉咙滚动:“那五公主如何?”话出口便觉不妥,旋即皱眉转移话题,“刺客的柳叶刀查过了吗?”
“五公主许是受惊,路上抱着您哭的厉害,才走不久的,那刀确是燕军制式,他们的斥候营最喜用这种刀。”雪灵展开带血的布条,细心擦拭,敷上药粉,“看弩箭式样,是千杀阁寒梅组的人,绰号‘惊鸿’,能在京城调动这等杀手……”她顿了顿,压低声音,“很可能是……”
赫连憬撑着床头坐起,伤口的疼痛让她闷哼一声。她盯着布条上干涸的血渍冷笑:“有意思,姜高,燕,凉,保不齐还有别国杂碎浑水摸鱼。”
雪灵默默缠好绷带,后退两步单膝跪地,青石地面传来一声闷响。"属下失职,未能护得殿下周全,请殿下责罚。"
"与你无关。"赫连憬未受伤的右手摆了摆,"是本王疏忽,未料到五公主会突然出现。"
"属下僭越......"雪灵喉头滚动,抬眸看了眼赫连憬,又迅速低下头去,"那位五公主,殿下似乎......格外在意。"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但未尽之意在满室沉水香中清晰可辨——昨日乱箭穿空时,主子本该冷眼旁观那位异国公主血溅三尺。
赫连憬望着窗棂间漏下的月光,忽然想起幼时第一次握剑的场景。身为武将的舅舅将冰凉的剑柄塞进她掌心,不含温情的声音混着北境的风雪:"阿憬,你要牢牢记着,你是大宁太子的嫡子,北境十九州一百三十郡的安危系于你一身。记住,任何时候,保全自身便是首要。"
这些年,她也的确是这样做的。
可昨日利箭射来时,她眼中所见只有惊慌失措的小公主,不论事后内心如何纠结,生死一瞬时,她心底最真实的念头再清晰不过——她不想赵渺死。
"她若死了......"赫连憬无意识地摩挲着指腹,方才因雪灵那番话而掀起的烦乱心绪渐渐平复。她眸光微沉,冷静思量着:"燕皇必不会善罢甘休。救她一命,于本王而言,终究是利大于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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