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馨……安馨家园?”我疑惑地看向席沨予。
“嗯,这里离楝城第一人民医院很近。”
“为什么来这里?”
“6栋2单元503,我买下了。”
安馨家园,6栋,2单元,503室……
脑子因为信息超载而麻木运作,我呆愣地盯着席沨予澄澈的眼睛,机械般地消化接收到的讯息。记忆中爬楼酸软的感觉,初秋微冷的夜风,还有混杂着酒精的香水气味,通通敏锐地复苏过来。安馨家园6栋2单元503,我在这里度过了无聊孤寂的高三时光,也是在这里,我第一次遇见席沨予。
重新踩上熟悉的阶梯,盘旋而上,席沨予牵着我,一路来到503室。房门已经被换过,由之前老旧的钥匙锁换成了密码锁,席沨予按下六位数密码,而后开门让我进去。
房间是重新装修过的,跟我当年入住时的格局不太一样。席沨予把这里弄得很温馨,客厅铺了橡木地板,厨房的锅具调料齐全,次卧放了书桌和一张小床,像是新婚夫妻为迎接即将到来的孩子而买的新房。
“啊,蛋糕还在后备箱,要不要拿上来吃点,礼物也……”
“没事,你先去洗漱,我来处理。”席沨予递来新的毛巾和牙刷。
“真的很抱歉……”我低头盯着那块雪白的毛巾,感到一阵鼻酸。
席沨予俯下身,手轻柔地捏在我的后颈,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追逐我逃避的视线。眼中的不安与惶惑被席沨予撞破,他紧紧地盯着我,表情格外严肃:“郁成樟,这会是很艰难的一段时间。你需要打起精神,需要时刻紧绷,需要保持理性。但你不要害怕,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一阵湿润袭来,在眼眶中转了几转,终于被酸涩地忍下。我点点头,接过了那块雪白的毛巾。
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席沨予正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放着那只草莓蛋糕。蛋糕在后来的路途中又经历了几次颠簸,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造型,大颗的草莓滚落在一旁,熄灭的蜡烛歪斜地插在中间,非常残破的模样。
“礼物不拆吗?”
“等之后再拆吧。”席沨予切下一小片蛋糕,招招手让我过去。
茶几下铺着柔软的地毯,我接过那块蛋糕,在席沨予腿边的位置坐了下来。就这么托着纸质的蛋糕盘,背对着席沨予,一口接一口麻木地进食着。蛋糕照理是甜的,我却食之无味。
席沨予拿过我脖颈上的毛巾,两腿圈着我,轻缓地帮我擦着湿发。头发被温柔地抚触着,从头顶到发尾,连耳垂都被妥帖地照顾,我环顾着这个可以称之为“家”的舒适空间,记忆中那个一身酒气剃着寸头的席沨予重叠复现。我忽然意识到,我跟席沨予在八年前的初遇,并非偶然。
“席沨予,这里原本是你的家吗?”
擦拭的手停了下来,席沨予“嗯”了一声,而后缓缓道:“我爸妈结婚买的这套房子,我在这里一直住到高中毕业。后来给我爸看病,不得已把房子卖了。钱倒是勉强凑够了,但我爸撑了一年多还是走了。”
所以被席沨予卖出的安馨家园503室,中间或许被转过几手,最终被我父母租下,用来安置犯了同性恋“错误”的小孩。在高三的那个夜晚,我以为席沨予是喝得烂醉的怪人,其实不然,他只是一个想家的可怜人罢了。
“那天,你一定很难熬。”我歪着身子靠在席沨予的腿上,忍不住设想自己如果经历这种痛苦会变成怎样。
“我爸走的那天,意料中又有些意外。其实心里早就做好准备了,但真的到来的时候,还是会觉得难过。我一个人坐在河边喝酒,想着要不跳下去算了,反正日子过着也没什么意思。但是临走前还是想回家看看,于是就一路跌撞着来了这里。
“门锁早就换过了,手里的钥匙根本打不开,我绝望地意识到这里已经不是我家了。我站不住,索性就躺在地上,半睁着眼睛看天上的月亮。那天是一弯细月,说不定就跟我父母相爱那天一样。我看着看着就哭了起来,哭着哭着就没了意识。等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地板上。”
“阳台上见到你的那刻,我突然想到,”席沨予轻揉着我耳后的头发,“说不定在冥冥之中,是我父母让我遇到你的。”
说不定是这样没错。或许在那个夜晚,席沨予在内心里曾真实祈祷过有人能为他打开那个家的门,而我碰巧有那扇门的钥匙,我把他带进了房间,我们彼此的人生轨迹因此发生了变化。
“他们很爱你。”
“是啊。”
“你也很爱他们。”
“嗯。”
“真好。”我半张脸埋在席沨予的大腿,说话的声音颓丧地摩擦着裤子的布料:“在我们家,我没法笃定地说爱。我不知道他们爱不爱我,也不确定自己爱不爱他们。”
席沨予没出声,两手细细地摩挲着我的发丝。
“我父母对我要求很高,我也努力按照他们的期望成为一个品学兼优的听话小孩。但他们似乎总是对我不太满意,给我的批评很多,赞美却很少。我犯错的时候,我爸会打我,我妈呢会把我关到门外,等她气消了再开门。你知道吗?被关在门外,比被打还要难熬。因为时间太漫长又不确定,碰上雷雨天就感觉自己像是惹主人不高兴被弃养的宠物。
“我后来离家出走,我以为他们会来找我的,结果不多久后却告诉我他们离婚了。哈哈,原来他们早就不想要我了。不要就不要了吧,他们却还要时不时给我打钱,像是在施舍我一样。但我情愿去打工、去办助学贷款,也不想用他们的钱。
“我真的以为这辈子不会再见他们了,甚至设想过万一出什么事他们联系过来,自己一定会严词拒绝。可事实是,我傻乎乎地一股脑儿跑过去,她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你说她是不是太狠心了?恨我恨到情愿独自接受化疗手术,也不肯给我打来一个电话?胰腺癌那么痛,她到底是怎么熬过去的啊……”
“我怎么接受眼前的现实?我没办法立刻变身孝子在她床边嘘寒问暖,更做不到绝情地转身走人。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席沨予,我好恨她,我好恨他们……可是,可是我也不希望是这样的结局……”
我没有哭,席沨予却安抚似地顺着我的后背,一下一下,带着沉静的力量。他的裤子被我的头发蹭湿了,留下一片深色的痕迹。深色的痕迹弯起褶皱,席沨予陪我一起坐到了地毯上。他从身后温暖地环抱着我,低沉的嗓音从头顶落下:
“傻瓜,恨的来源和归处都是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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