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小偷

档案

姓名:钱诚

性别:男

籍贯:宁波

生辰:光绪六年七月初五

爱好:钱

家庭成员:太太王氏;姨太太金氏,育有一子二女;情妇曼娜,百乐门舞女,怀胎三月。

长女钱荣华。三月与人合伙做生意,亏得血本无归,欠了许多外债,钱老爷不愿出钱替她摆平麻烦,也不准他人出手,叫她自己解决,近期正为此事焦头烂额;

次子钱文清。自幼由钱太太抚养,行踪莫测;

一女夭折;

幼女钱舒华。中西女塾就读,深受长辈喜爱,钱太太和金姨太为她的婚事放下彼此的成见,齐心协力,势必要为她找一个完美无瑕的如意郎君,却不知为何,她对此敬谢不敏,并且搅黄七场相亲。

经历:早年撑船,某日搭载一位洋商老板,洋商粗心大意,忘携重要公文包上岸,内有五万银元支票,钱某拾金不昧,停船于岸边相候,不久,洋商原路返回寻找公文包,见钱诚忠实可靠,提携其为经理,办缫丝厂、火柴厂发财,后设立钱庄七座,洋行五间,后投入房地产,手握多处地皮,开办彩票,盆满钵满,由《新报》选举为一百名人。

陈轻舟左眉头直跳。

这是在一间典雅西式的客厅,她与姨母对坐着,姨母笑而不语地喝着香槟。

她是位相当漂亮的女性,素白的旗袍开到小腿,露出白皙的脚踝,极华美的法国绸,昂贵的舶来品的高跟鞋,腕上一只金镯子,精美的珍珠汗衫坠着红色的宝石,陈轻舟知道她十分的有钱,唯一的一个孩子接受私塾教育,病恹恹的一个男孩子,跟母亲姓,融合了父母相貌的所有优点,并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前些日子感染了风寒,姨母专程请了特别看护照料他,他却不肯卧床休息,吵着闹着要看文明戏。

陈缬、陈浮休母子一脉相承,洒脱,率性,漫不经心,陈轻舟与之大相径庭,自持,世故,战战兢兢。

小时候父母离婚,她跟着母亲走南闯北,淋昆明的雨,看洛阳的花,骑蒙古的骏马在草原上驰骋,再大些跟着姨母生活,读书,她拼了命的读,刚入学的时候什么都不懂,吃力地认着ABC,坐教室最后一排,皮肤被西北的太阳晒得棕黄,毕业的时候她是班长,成绩有六个A字,捧着校长授予的银杯很利落的用英文发表致谢词,到北京念高等科,她三更睡五更起,硬生生把公费赴美留学的名额考了出来。

如果把人生比作成马拉松,那她是最不自量力的选手,闲散游逛,半道加速,但奇迹的是,她既然跑到了终点线,而且是第一个。

到美国读书,她与男友交往,到了谈婚论嫁的那步,却发生了很激烈的争吵,他希望她回归家庭,做一个贤内助,她不答应,他因此负气回了国,只拿到一个硕士学位,博士肄业,他父母四处哭诉,说都是因为她的缘故。

她在美国待了十年,后来回国,一方面因为拿到了行业翘楚《自由报》的聘请书,经济上又出了状况,无力继续生活,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继母病重,一命呜呼,她作为父亲唯一的子女,必须出席。

她坐伊丽莎白号回国,遭遇了海难,耽搁了几天,没赶上出殡,继母娘家因此很不满意,认为她怠慢了自己的继母,要她给个说法,她对此置之不理,因为难以理解对方逻辑,赶着回上海报到,但没想到因此坏了大事,继母家随即向各大报纸杂志控诉,大书特书她的“罪状”。

此事影响太坏,她因此被报社解雇,再没一家报社敢录用她,怕无端生事,惹上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就在陈轻舟一筹莫展,经济上也山穷水尽的时候,越剧明星小桂仙将她引见给了《新报》创始人格林,格林拿到她的简历,大为称赞,力排众议破格录用了她,让她这个初入职场的菜鸟平步青云成了助理社长,也因此她才有资格和两位“元老”打擂台。

陈轻舟敬重格林,知遇之恩,他是她的伯乐。

现在,一个人生的岔口摆在她面前,她不能不拼,不得不搏,如果失败,上海滩将不会再有报社愿意向她抛出橄榄枝,到其他地方去,北平、南京,既做不了现在坐的位置,也拿不了现在拿的薪水,创业,既没有门路,又没有资金,她也不像一般的年轻人,有老子作靠山,大不了回家啃老,她欠着巨额外债,一万五千美金,每月一还,她是没有退路的。

与此同时,她也明白,单凭个人的力量爬不上那么高的位置,周子健有资历,老油条,报社上上下下几十上百号员工都卖他面子,刘易斯有人脉,股东一类的人物和他眉来眼去,又都是外国人,她资历不足,人脉没有,所拥有的便只有格林的支持,靠山山倒,靠人人倒,格林今天支持她,明天也能改弦易辙支持另一个人,因此,她需要一把伞,不一定要用,但一定要有。

“我应该怎么做?”陈轻舟问。

姨母答:“换身行头,明儿南京大戏院看电影。”

事情进展得并不顺利,直到歌舞片放映结束,陈轻舟都没能与钱小姐搭话。

坐在邻座,距离很近,能闻到对方身上喷的香水,能听到对方缠绵的呼吸,能感受到对方紧绷着的年轻的□□,几次有意无意的接触,微冷的体温,触电一样的感觉,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连发丝都是紧绷的,她紧张,甚至害怕,做贼心虚。

顺着人群走,陈轻舟始终与钱小姐保持距离,一种刻意的距离,既能将对方的背影与行踪一览无余,又能不引起对方的注意,从没做过这样的事,人流又太大,陈轻舟也算不上个天生的特务,几次差点跟丢。

到一楼的大厅有两条路,往左走左边的楼梯,或往右走右边的楼梯,往下走十个台阶来到一个平面,两股人流汇聚到一起,直走七个台阶便是一楼的大厅。

陈轻舟与钱小姐由右门出,可以直走左拐由右楼梯下,也可以绕远右拐穿过走廊直走到左门,由左门换到左楼梯下。

陈轻舟顺着人群走,走右楼梯,钱小姐出其不意的绕远,她穿过富丽堂皇的西欧式的走廊,走廊外侧的三道圆拱门栏杆分别对应着左楼梯、平面、右楼梯和三扇圆拱形窗,拱门与拱门间用罗马柱分隔,精准的切割线。

往下走,距离平面三个台阶,一道炽热的直勾勾的注视。

陈轻舟下意识地抬头,钱小姐坦荡地、好奇地、不带丝毫**地盯着她,更让她觉得自己的罪恶,她想起牛郎织女的故事,站在树后偷窥裸身沐浴的神女,她转过头来,目光交织,她的一切**都**裸地摆在她面前,一瞬间,她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到了平面,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钱小姐与陈轻舟并肩走向大厅。

大厅,依旧的沉默。

钱小姐回想起楼梯上陈轻舟看她的那眼,冷静、理性、不容置疑,冰冷的机器,明晃晃的刀刃,蓄谋闯入她世界的第三者,带来新鲜的空气,她听说过她的故事,出身上流社会,离经叛道的‘疯女人’,背叛了自己的家族,与亲戚决裂,只身一人,抛头露面在报社工作,自由恋爱订了婚,本以为是《西厢》,未曾想惨遭被甩,沦为全上海茶余饭后的笑柄。

出了大厅,到了南京大戏院门外,更为拥挤的路口,形形色色、不断来来去去的人群,在其中,一辆雪佛兰汽车明晃晃的停着,纯银的车把,八八八八号码的车牌,上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钱家的车子,逢遇到的人必退避三舍。

司机等候多时,钱小姐拉开车门,正要入座,突然回头望向陈轻舟,风吹散了她的发髻,朱唇轻启欲言,一团黑色的人影急匆匆的从她身边跑过,她说的话被一声“小偷!”盖住,钱小姐的包在大街上被人抢了。

下意识的,陈轻舟丝毫没有犹豫,她立刻奔跑,要抓住那个小偷。

街道,奔跑。

另一个街道,奔跑。

眼瞧着前面是个死胡同,小偷一咬牙,把包扔地上,混着人群跑了。

陈轻舟把包捡起,很爱惜地拍了拍灰,她怕钱小姐等得不耐烦走了,赶忙折返奔回。

分针指向五十,司机等得不耐烦,直揸喇叭,“叭叭——叭叭叭!”

钱小姐云淡风轻,司机忍不住开口:“小姐,回去了吧!保不齐那人跟小偷是一伙的。”

钱小姐皱眉说:“张叔。”

司机讪讪回头,他突然看见一抹阴丹士林蓝的身影——

陈轻舟。

陈轻舟见雪佛兰仍停在那里,不由得松了口气,她缓几步上前,发丝凌乱,她下意识地撩至耳后,感受到一股熟系的、炽热的目光。

钱小姐正坐在车里,陈轻舟什么都没说,将包递给她。

钱小姐垂眸,没接。

司机说:“小姐应该送女士一程。”

陈轻舟愣了愣,她看钱小姐,钱小姐安静地坐着,是默许了的意思。

陈轻舟沉默片刻:“受之有愧。”

司机暗骂陈轻舟是个榆木脑袋,他从没见小姐那么维护过一个人,也存心卖个好,于是又说:“不碍事的。”

不等陈轻舟回答,钱小姐抢在她前面:“明天,你来见我好吗?”

她始终垂眸,声音又轻又柔,像一阵风,像怕被拒绝,立即命司机开车,不给陈轻舟拒绝的机会,几乎是落荒而逃。

陈轻舟拎着包,注视着远去的汽车,要物归原主,那必然得同钱小姐再见一面,钱小姐没留地址,那便只能到钱宅会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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