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听——歌儿——”
“亲亲——哥哥——”
自阴阳剖判、鸿蒙开辟以来……
好罢,兴许并没有那么古早。
总之是自有天界以来……
自眼前这苍莽昆仑纵横浩荡、破空出世以来……
这在昆仑群山中翩然穿梭的白翰鸟开春的第一声啼鸣就聚讼纷纭,成为天界扰攘不休的著名的四大争议之一。
道心稳固的仙家听在耳里,只就一句“听听歌儿”而已。
另一派仙家不免鄙夷冷笑,以为达于道者,外与物化,而内不失其情,如今就让这白翰鸟顺其情性,自由自在地唱一句“亲亲哥哥”,哪里就至于神德不全,就纯白不粹,就浊乱了道心了呢?
且不提这两派仙家的口角官司。
自开春白翰鸟的歌声断续相接、迢递万里,整座昆仑山便褪去了笼罩一冬的苍茫沉郁,日继以夜地生气萌动起来。
尤其是雪线以上,辟邪除秽的薰草先得天地阳回之气,几乎是一夜之间,自茫茫积雪下冒出来了青得发蓝的草叶尖儿。
自东昆仑末势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上向西望去,便是一道被天工随意涂抹的青蓝色渺渺长烟,远上昆仑白云间。
“……翡翠?”
问道馆教授智珠伸手在翡翠眼前摇晃两下。
“怎么了?”
智珠倾过半个身子,深深地盯着翡翠的眼睛,毫不掩饰地想要精准挖掘这位问题学生突然呆怔的深层次原因,以便她好于第一时间施展万千手段,一举而解决、粉碎并消灭之。
“好美呵珠先生,宛如大道。”
智珠顺着翡翠的眼神看向直上云间的巍巍昆仑。
“大道……那不是圆的么?”
还沉浸在大道中的翡翠没有回答。
智珠不再多说什么,缓步离开了她。
在不远处指导学生的另一位教授赤松也注意到这边的事。
“她怎么了?”
“没事。”
而翡翠只在大道中沉浸了这么一小会儿,只发了这么一个小呆,便在瞬间引起这两位教授的注意……
那只能说明她其实有事。
很有事。
非常有事。
尤其是在眼下这群欢快地采撷着薰草的医学生中间,更显得她的事儿那可大了去了:
——入馆学医差不多五百年了,她却至今还不会采撷薰草。
要知道作为医学生,采撷薰草可是迈向医仙的第一步。
薰草生长于山巅岭头,沐日月精华,又先得天地阳回之气,除邪避秽,培元扶正,实乃医仙们居家修炼、游方救世的入门级必备良药。且仙草有灵,如果由医仙亲手采撷,注入念力,医草合一,那药效更会成指数级放大。
而翡翠在这五百年中竟都还没有学会如何采撷。
——真真是太难了!
薰草那不是长在雪下么?
采撷的第一步便要拨开积雪,翡翠也就是顺利地完成了这第一步。
再往下,便要祭起摘月剪,口中念念有词,一壁指令摘月剪将薰草贴根剪断,又一壁需要搂住草叶,另一手还要捏起仙诀,在草叶断处施展三才封锁令以防草灵外溢,一圈,两圈,三圈……
与此同时,还要将强大的医者心念在第三圈人字封锁令划毕之前注入草灵,最好是能与慈悲的草灵在这一瞬达成除残救世、普济天下的契约,如此般合二为一,仙草才能为我所用……
——你上你也不行!
吐槽归吐槽,古往今来,大荒山的医学生们就是这样一边愤愤然地吐着槽,一边渐渐习成了这繁琐复杂、纠缠不清的初级仙法薰草采撷术。
眼看这五百年来,就只剩下翡翠这根老大难独苗儿。
她倒是从不畏难吐槽,但至今也还没有终于学会的丝毫征兆。
“大道无端,终始若环。
风兴云蒸,鬼出电入。
如镜照形,如光投影,
形影相接,事无不应……”
翡翠于朗吟声中放飞摘月剪。
“破!”
摘月剪喀嚓一声,杀伐果决剪断草叶。
翡翠左手搂草,右手施展三才封锁令,一圈、两圈、三圈……
同时心心念念默祝草灵与己合一,除残救世、普济天下!
却只见那慈悲的草灵化作一道淡青色的烟气,从她捏诀划拉的手心外升起,只一晃便溶入这弥漫四野、达于上下、看不见也摸不着的天地气机之中。
——又失败了。
翡翠并不气馁,只是一次又一次一丝不苟地祭起摘月剪。
“大道无端,终始若环……”
——破!破!破!破!破!
不远处的两位教授对视一眼,眼神交流着到底是谁再去翡翠那边,要不要第一万一千零一次再指导她一回。
——核心要点中的核心要点……
——是这采撷的动作万不能如此规范到简直生硬的程度!
虽说教导时为求学生们理解方便,教授们确实是对这些动作作了分解,一步一步教出来,可一旦真正施展……
——其实就只是一步!
——就只是一气呵成!
赤松往外走了两步,又顿住脚。
只见那边更为资深的老教授嵩乔懒洋洋离开他歪靠了有半天之久的崖石,仿佛还带着浓重的宿醉,慢吞吞挪动着被酒气淘虚了的浊重的身形,拖泥带水地朝翡翠走去。
啪啪!
智珠响亮地击了两掌。
“都采好了么?”
医学生们纷纷亮出他们的战果。
那是一条由开春阳回之时最新鲜、功效也最为强劲的薰草织就的薰带,佩在腰间足以百邪不侵。
如此,在他们医家治病疗伤、寻山搜林之时,才可以不被潜伏在患者体内或者逃逸于山林之中的五残阴邪之气所伤。
“身为医仙,我们的责任是……”
“司天之厉及五残,为天界除残去秽,普济天下!”
“出发!”
一群人唿啦啦响着衣袂,趁此天气晴和,在智珠与赤松两位资深医仙的率领下,飞越青埂峰头,决然往南而去。
当然,此时还轮不到这群没有长成的候补医仙真正去普济天下。
他们此行只是一年一度的野外实习,前往幽谷荒山中例行巡检、考察、搜捕那命中注定将要与他们纠缠一生的头等大敌:
——所谓“司天之厉及五残”中的五残邪祟。
一时青埂峰头便只剩下翡翠这一个顽固型学渣。
她采撷不了薰草,也就获得不了薰草的保护,也就不便接触阴残邪祟,也就不能跟着大家海阔天空、放足远行。
几乎是五百年过去了,年年也都是这样的。
——破!破!破!破!破!
翡翠指挥摘月剪,还在锲而不舍地练习着,渐渐地有了汗气,在头脸处淡淡地蒸起一层薄雾。
——破!
“再破下去天倾西北,地陷东南,第二次大洪水又要来了。”
嵩乔说笑话永远是这样面无表情冷冰冰的。
“你是不是专等大洪水一来,天上地下疾疫流行,医仙的准入门槛大幅度降低呢?”
他一说冷笑话,翡翠便憋不住笑。
“……那还是采果子去?”
“嗯。”
嵩乔答应着,似乎毫不经意地掠她一眼。
翡翠笑盈盈的眼神里那可没有一丁点儿的毫末问题。
无论是智珠那样仔仔细细地深入挖掘,还是嵩乔如今若有若无地淡淡一瞥,事实是都不能在翡翠的眼眸深处找到他们想要的什么:
——历经了五百年、年复一年的重大挫折之后的悲愁厌世?
——被同窗友伴们接连抛下五百次的感慨唏嘘、自怜伤怀?
——对医仙信仰的轻微晃动?
——对自己能力的深刻怀疑?
——跃不过去的龙门……
——成不了功的事业……
……
——不存在的!
翡翠一抹百宝囊,十分神气地收起摘月剪。
“那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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