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132.夕山见月清(四)

楚公碾墨挥毫下笔,而流光君这边却择笔不动,池鸢纳闷的瞧着他道:“你为何还不写?”流光君手执紫毫回头望来,“本君这不正等着你来碾墨吗?”池鸢惊诧的看着他:“你让我给你碾墨?”“嗯,你不愿意吗?”流光君脉脉注视着池鸢道,那双眼眸仿佛溶了月色,清冷孤绝又惹人生怜。

“我不愿!”池鸢直接回绝了,流光君敛眸一笑,声音低沉又动人,“不过跟姑娘开个玩笑罢,还当真生气了?”说罢便抬袖招以之进来碾墨,池鸢轻哼一声,自顾饮茶吃果子。

等以之碾好了墨,流光君也拢好的宽袖,微微抬手,悬腕,执笔落墨。池鸢依伏在书案边,目不转睛的瞧着流光君书写,几许细碎的日光倾洒在他眉眼间,贴附的冠珠玉带轻轻晃动,如此不经意间的风姿卓绝,难以不叫人心弦动乱。

池鸢看着看着不知何时将视线从笔墨纸间移到了他眉眼鬓边,她似乎毫无察觉,她只感觉,有那么一瞬间,流光君的侧脸很像她的师父,刹那的思绪,让她感到怀念,但转念又清醒过来,心中细细品味,若是论及流光君的容貌,她承认,这厮便是放在灵界中也是个扎眼的存在。

流光君缓缓落下最后一笔,一抬眼,就见池鸢一眼不眨的望着自己,他唇瓣微不可闻的动了动,伸手拈起挂于耳畔的发带,眸光澈澈柔如春水:“本君脸上是有花么,所以才吸引了姑娘这么久,一直盯着本君的脸瞧个不停?”说罢,流光君就好整以暇的端看着池鸢,想瞧她脸上的反应,哪知,他等了许久,池鸢还是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瞧,流光君眸色一沉,抬手就去推池鸢依伏在桌案上的手。

池鸢虽是迷失混沌,却也有本能反应,流光君手还未碰到她衣角,便被她反手抓叩住了手腕,还死死掐住了脉门。“你要干嘛?”流光君也不挣扎,任她扣住手腕,“本君还想问姑娘,为何心怀不轨的看着本君?”

池鸢心虚不敢与流光君对视,“我哪有心怀不轨,我只是……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些事,哼,虽然你生得好看,但也别以为人人都稀罕!”

流光君瞧着池鸢脸上别扭气恼的神情,含笑问道:“既然姑娘不稀罕,那为何还扣着本君的手不放?”话音未落,池鸢就急急松了手解释道:“这,这是本能反应,你不偷袭我,我会抓你?”流光君低笑一声,不再言语。

池鸢不自在地起了身,绕着兰亭踱步,她散了心思,又回转走来,站在楚公与流光君中间的位置左右轮看两人的墨宝。这会,楚公也写完了最后的落款,他起身拈着细长的白眉笑问道:“流光君可是写好了?”“静候多时了,楚公,请!”流光君起身抬手相请,接着两人就将各自的作品并列摆放在一处开始品评。“楚公字迹一如往昔,千金难求,此局,本君怕是要输了。”“流光君君过谦了,老朽愧不敢当。”

池鸢站在一旁听着两人相互夸赞之言,只觉得好笑,两人作品,一看便是楚公更胜一筹,但流光君不过舞勺年纪就能达到如此境界,可谓前途无量,说不定再过几年,流光君便能与楚公平分秋色甚至更胜,所以,这般琢磨来,两人的墨宝就有些难以品评高下了。

“池姑娘,不如由你来品鉴一下本君与楚公的笔墨,如何?”池鸢正兀自想着此事,不成想流光君把这道难道甩给了她。

池鸢面露难色,踱步走到书案前仔细观摩了一番,若是直言选择楚公,指不定流光君心中不悦,又惦念着给她偷偷使绊子穿小鞋,不行不行……但若是违心选择流光君的话,总感觉正中他下怀,就与旁人一样摆着个恭维模样捧着他了,不行不行,此事自己绝不会做。

楚公见池鸢为难,心有余话却也难以开口,此局不好定夺,他本意自行评定结果,顺水推舟送流光君一个人情,但这般让旁人定夺,事情就复杂起来了。

池鸢脸色越是难看,流光君心中反而越是高兴,“怎么,看了这么久,还是无法抉择?”池鸢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道:“两位墨宝各有千秋,难以评定,看个人抉择吧,倘若真要我选,我还是觉得……”“觉得本君的作品更佳,是也不是?”流光君知道池鸢要选谁,直接出言打断了她。

池鸢霎时无语,流光君既不愿她选择楚公,早说便是,哼,真是喜欢拐弯抹角。“是难以抉择,依我看这一轮只能算作平局,楚先生,你意下如何呢?”

楚公愣了一会,过程不是他设想的,这般结果却如他所愿:“姑娘所言极是,此局可平。”流光君笑而不语,算是默认了这番结果。

兰亭涧这一关虽为平局,但楚公却执意算流光君闯关成功,临别之时,还赠了一幅墨宝作为彩头,如此,琴棋书三关皆过,就只剩画这一处地方了。

苍岚榭位于整座山庄地势最低之处,正座落在去往兰亭涧所路过的回廊飞瀑之下,去时,倒未从来时的回廊过,而是从途中石洞转道,幽暗的石壁中,燃有数盏烛火,壁上渗着水滴,水滴沿着石壁滑下,在石阶旁的凹缝之处汇成水流,随着蜿蜒曲折的石洞一路直下。

明灭的灯火中,幽暗的石洞格外狭窄只可通一人,池鸢走在流光君身后,洞内石阶湿滑,但他落脚却极稳,双手自然摆落,不扶不依,行止之间从容不迫,如履平地。池鸢见状不由得深思暗想,此地换作寻常之人,难免脚步滑绊,借石壁正身,但他行走却没有一处顿止,如此行径只有身具灵巧轻功的人才能做到,池鸢在兰亭涧曾扣住过他脉门,没感到异常之处,只是寻常的脉象,他不会武功,但是轻功却无需借助内力施行……如此看来,流光君竟是会轻功,池鸢心中错愕又惊讶,她一点都没瞧出来,还是他隐藏得太深。

池鸢目光不断打量之间,流光君似有所觉,他微微转头瞧来,一双眼眸映着黯淡的烛火却格外明亮,目光才一对上,池鸢立即扭头假装研究身旁石壁上的花纹,流光君微不可闻的笑了一声,随即转过身去,继续前行。

石洞愈到后头路途愈宽,忽而,见前面有光,行至数十步入到尽头,一切豁然开朗。

出得石洞,迎面就是一洼幽潭,其旁一道百尺瀑布顺着陡崖山壁倾泻直下,激起的水流冲击在洞外的磐石上,几经风霜打磨,变得光可鉴人。碎石小路沿着幽潭而生,两旁几许杂草野花相随,抬头而望,擎天巨树遮天蔽日,与山水相依。

潭水涨至漫出,顺着低洼处,汇成小溪,溪流尽头远远望见有一座木桥,行至此处,引路小童才俯身告辞。

木桥宽阔可并行三人,行至途中见一高悬匾额,上行三个大字‘苍岚榭’,走到木架尽头,是一片残枝秃桠,迎面吹来山风,夹着春寒之意,也卷起了地上片片暗红枫叶,满目萧条落寞之景尽不言说。

过了枫叶林,才见几间屋舍楼阁依建在天泪湖水上,临岸之处的水畔生着许多荻花,只可惜是冬日时节,只见枯黄残败,不见花开。

哗哗水声拍岸而起,风拂竹帘,叮叮作响,众人拾阶而上,绕行十几步,入得水榭正厅前,便见地上落满了纸卷,其上或绘着山水整图,或只有浅浅描出轮廓的半成品。

池鸢看着地上的画,无一不是栩栩如生活灵活现,可为何要将这般好的作品遗弃?待她心中疑窦渐起,便见屋内走出一清秀男子,身着粗布麻衣,朴素至极。

池鸢好奇的打量着眼前的男子,前面三个园子其主人都是行将就木的老者,而观此人容貌却极其年轻,池鸢才看了两眼便觉得他异常眼熟,像是在哪见过。

男子提步直朝流光君走来,行至跟前,恭敬俯首行礼:“不知流光君大驾,洛意有失远迎,还望见谅。”流光君听罢微微摇头,直问道:“洛公子如此客气,莫非是与本君第一次相见?”

“不是,但君地位崇高身份尊贵,于礼,洛意当得如此恭敬。”洛意说罢,目光扫向流光君身后站着的池鸢,他面色微微惊异,自言自语道:“这画中的姑娘也来了……”

无怪乎池鸢会觉得此人眼熟,洛意曾画过她两次画像,其一是为江都知府的儿子胡茗作画,其二便是在绿衣会的凤台前替流光君作画,匆匆两面,隔着老远,虽能看清五官容貌,但当时却没怎么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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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月凄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