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镜湖离音(三)

宴会设在湖心的洗濯台上,洗濯台共由十二根粗壮的雕花石柱作底,每根石柱上顶着一座莲花形状的平台,平台宽如一间大厅,十二座莲台之间有白玉石做的九曲桥连着。

池鸢他们赶到时,十二莲台的宴席上坐满了人。处处灯火高悬,映得莲台玉池上的伶人舞姿分外出彩。刚入九曲桥,就见鸣儿躬身候着,池鸢安静的跟在秋玉彦身后,穿梭在各个小莲台之间直往主会场而去,途中路过之人,皆探首相望,各色目光几乎将池鸢看了个底透。

顶着全场人好奇探究的目光,池鸢跟着秋玉彦一同入了主席,席上坐着的都是眼熟之人,除了秋家双子以及花澈两兄弟之外,还有两个陌生人,不过其中一人她还是认识的,正是下午才见过的花涧。此刻的花涧看上去倒是老实收敛许多,正用一种惊疑又猜忌的目光盯着池鸢。

花涧身旁坐着的那位,从眉目上看年轻时应该是个俊美男子,只是现在脸色蜡黄,双目浑浊,再加上年纪上来,就是个风烛残年的糟老头。听席间花澈介绍,此人原来是花氏一脉分支的族长,而他正是花涧的生父,池鸢匆匆扫了几眼,一扭头就撞见花漾冲她腼腆微笑。

按照席位的安排,她坐在秋玉彦的左侧,而右侧正坐着花漾,花漾今夜衣衫穿得颇为臃肿,就连转身的动作都有些迟缓,他一边咳嗽一边向池鸢问好:“池姑娘,你来了。”

在灯火的映照下,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格外明亮。池鸢轻声回应:“嗯,我来了。”

得池鸢回应,花漾激动得攥紧了袖口,抖着手亲自给池鸢倒热茶:“池姑娘,你可以唤我净梵,这是我的表字。”

池鸢眨了眨眼面无表情道:“好的花漾。”花漾被她的话噎得不知如何接茬,本想低头喝茶掩饰尴尬,但被池鸢一直盯着瞧,羞得他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池鸢默默观察着花漾的气色,如此近的距离,他身上那股诡异的气息就感知得十分明显,她几乎可以断定自己之前的猜想是对的。只是花漾这种情况远比她想象得要棘手得多。

至于观灵探骨之法...且不论池鸢现在毫无灵力,要想施展此术还必须让花漾褪了上身衣物,先探三路丹田,再探眉心,观他魂魄受损的程度。没有灵力倒好说,池鸢身上还有几块灵石,至于这救法却很是复杂,不仅耗费灵力,还不知会耗去多少时日,更是不可让任何人打扰。况且,池鸢也不知道拿什么说辞去说服花漾配合她,毕竟她不会医术,师门秘法也不便与外人道清。

秋玉彦察觉到池鸢的异样,见她还喜欢盯着花漾发愣,遂凑近轻声调笑道:“池姑娘可是看上净梵公子了?”池鸢犹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无意识的封闭了五感,她是听不见任何人说话的,不过,此言倒是被一旁的花漾听见了,他垂首咳了几声,“净梵与池姑娘才相识几日,彦公子就莫要打趣了。”

秋玉彦将花漾脸红羞涩的模样全看在眼里,又戏谑道:“那就是净梵看上池姑娘了?”花漾听言瞪圆了眼,略带吃惊的与秋玉彦对视,语气格外苦涩:“以净梵残躯岂不是误人,彦公子,求你不要如此说。”

秋玉彦听他般说,眸光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同情,他低声道了一句歉,转过身去再也没有往这边看一眼。

气氛沉闷之际,池鸢突然站了起来,此举让席上众人疑惑不已,但见花澈与秋家双子并未说话,其余之人更是不敢多言询问。

池鸢此时才回过神,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略显激动,她旁若无人的坐下,转头望向花漾,花漾怔愣的看着池鸢,完全不明白她究竟想做什么。

秋玉彦见池鸢如此行径倒不觉意外,他起身举杯相敬众人:“玉彦初来江陵,许住数日之久,叨扰之处还请各位见谅。”花澈立即起身回礼:“彦公子太客气了!你和容公子能来江陵可是花氏莫大的荣幸。”一番推杯换盏之间的客套话说了几回才让席上的气氛渐渐回暖。

花澈有些担忧的看了看身旁脸色苍白的花漾,小声询问:“小梵,可是哪里不适?不如早些回去歇息罢。”花漾忙道:“没有兄长,我很好,想在这多待一会。”花澈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再三确认后才放下心,“可不要逞强,有任何不适一定要告诉兄长,不要自己强忍着。”

宴会结束后,花澈亲自扶着花漾回了凌波阁,他屏退所有伺候的下人,将花漾扶到榻上坐着后道:“你在宴上与池姑娘说了些什么,池姑娘又为何一直看你?”花漾听言眸光一沉,不答反问,“只是谈论寻常之事,兄长为何这般问?”

花澈静静看着花漾,许久才道:“池姑娘的行止似乎异于常人,能待在彦公子身边的人必然不是草木愚夫。宴上池姑娘似乎对你有些许兴趣,不如...你去套套她的底细如何?若果真是有用之才,便拉拢过来为我花氏所用!”

花漾听完浅浅的琥珀色眼眸染上了一层雾气。“兄长多虑了,依我所见池姑娘不过是一位普通的女子罢了。”

花澈笑着摸上花漾的额发,无奈的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你就好好养病,这些事情让我来操心好了,你呀,还是太单纯了些。”

花漾面色一怔,袖中的手微微收紧,他无奈又复杂的注视着花澈抚摸他的手,没再多言。

花澈望着花漾的面色不自觉的又叹了口气:“近日有传言,南浔云氏家主折芳君已出山,数年前我便写信请他,也不知他这次出山游历会不会路过江陵。”

花漾好奇发问:“折芳君?可是同流光君一般的人物?”

花澈摇头道:“这天下间有两位人物被世人尊称为君,其中一人便是这南浔的折芳君,和自小以聪慧博学闻名天下的流光君不同,折芳君是以医术扬名天下,只是云家人性情冷谈,深居简出甚少出山,折芳君更是行踪神秘,七族盛会也都是派他的族人赴宴,他从未露过面。不过云家世代行医,族中地位越高者,则医术最盛,这天下人无不跋山涉水远去南浔求医问药。”

“兄长,像我这样的怪病这位折芳君真能治得好?”花漾声音有些低落,似乎不抱任何期望。花澈关切地看着他,大掌包裹住他瘦弱纤细的手,“怎的这般凉!”说罢赶忙将被褥抖开给他盖好。

“云家人,我只见过几位出来游历的小辈,这些尚且不论。但折芳君定非等闲之辈,更是不能以常人眼光待之。他们南浔云氏向来喜欢避世寻仙访道,行事也与常人不同,所以...为兄也不能确定他这次会不会来江陵。”

“无事……兄长,我已经习惯了。你为我寻了那么多的名医,奈何...。”花漾疲倦的闭上眼睛。花澈随即起身,替他掩好被角,小声唤来丫鬟仆从,便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花澈回了清净阁,等在阁外的鸣儿立即上前附耳道:“家主,花江已经买通了城主的手下,城中半数商铺也被他收了去。族里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只待我们与花江彻底撕破脸皮。”

花澈听完神色倒无变化,他径直走入阁内,鸣儿则小心翼翼地一直跟在其后。花澈一直走到书房,让鸣儿守在门外,他轻轻扭动书桌上的砚台,后方书架无声无息的分开露出一间密室来。

花澈进了密室便开始翻弄书架,他在找记载南浔云氏的书籍。就在这时,密室之外忽然进来了一个黑衣人,他朝花澈抬手一礼,压低声音道:“家主,今日容公子和彦公子在六方书阁待了一日,他们只是翻阅了些花氏的族谱和历来记载的重要之事,黄昏之时方才离开。不过他们的暗卫十分警惕,小人无法继续跟踪。”

花澈翻动书页的手蓦然顿住:“那位池姑娘呢?没有与他们在一处?”

“回家主,这名女子午后去见了二公子,之后又去了后山的书院。”

“之后呢?为何晚宴只有彦公子和池姑娘来迟?”

黑衣人神色一怔,立即跪下,“家主恕罪,属下私以为一名女子不足以为重,才令盯梢的人无异常便回来复命。”

花澈啪的一声合上书,面色不虞地看着这名探子:“你可知错?”

“属下知错,属下这便派人去盯着那位池姑娘。”

“已经迟了,今晚宴席上,容公子看我的眼神分明是有所察觉,池鸢是他们带来的人,之后自然是不会再露出任何破绽,你自己下去领罚!”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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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月凄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