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秋便是那日来给她送披风的两名婢女中的一个，另一个叫碧夏，二人是同胞姐妹。
碧春瞧见那张帖子，脸色当即变了变，开口道：“小姐，你……”
“我知道了。”陆棠宁看完里面的内容，直接吩咐碧秋，“等会儿便去备马车吧。”
“是。”碧秋应声退下。
陆棠宁这才看向旁边的人，像是才反应过来：“碧春，你方才说什么？”
“我……”对方被堵得一噎，半晌，只暗暗咬着牙开口，“没什么。”
她到底不敢跟陆自山对上。
陆棠宁笑了笑，收回目光，不紧不慢地用膳。
只是眼下她没什么胃口，随意吃了点东西便放下了筷子，准备待会儿去谢府要带的东西。
谢家的二公子谢云霁，近来新得了幅字画，邀她一同品鉴。
陆棠宁挑了几样中规中矩的礼物，吩咐碧秋放在马车上。
等会随行，她和碧春、碧夏三人一起去。
陆棠宁回屋换了身庄重些的衣裳，自觉没什么不妥，便坐上马车往谢府去了。
京城谢家……说来与当年的孟氏，可是渊源颇深。
当年谢家的长女，乃是孟澄州那位精才绝艳的嫡兄未过门的妻子，但后来的结果可想而知，孟氏谋反被诛，谢大小姐与孟家的婚约自然便也就作废了。
只是出乎许多人意料的是，解除了婚约后的谢大小姐，转头却又成了新帝的后妃。
新帝萧淮并非名正言顺的储君，本只是已故的长公主所出，但当时大楚内外交困，楚安帝猝然崩逝，包括太子在内的几位皇子又各自凋敝，便不得不临危受命。
其登基后，立即广选各世家权贵中的女子进入后宫，以稳固前朝。
谢大小姐入宫的第二日，宫中便传出消息，言谢氏女突发重症，已不治身亡。
此事在当时引起了轩然大波，一时间众说纷纭，有说谢家女是因曾与孟氏有旧，被皇帝记恨才招来杀身之祸的，也有说是谢家女痴情于自己曾经的未婚夫婿，却被皇帝强娶，于是不得不以死明志的……但无论是哪一种，细想之下便知都站不住脚。
不过无论如何，总归这件事背后必另有隐情，所谓的重病身亡，陆棠宁一个字都不会相信。
“啊——！”
“打……狠狠地打！看……再敢跑！”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喊叫声，陆棠宁回过神来，听得不甚真切，隐约倒像是在打什么人，她蹙了蹙眉，伸手便要撩开车窗的帘布。
却被碧秋出声制止：“小姐，不可。”
面貌清秀中带着疏冷的女子严肃看着她，车行闹市，本就是鱼龙混杂之地，堂堂侯门千金自是不宜随意露面。
但陆棠宁岂会在意这些。
她连长欢楼都去过。
敛了敛眸，道：“我只掀开一角，无碍的。”
说罢不等对方反应，立刻伸手撩开了面前的帘布。
只一眼，便让陆棠宁皱起眉来。
不远处的巷子里，一群打手模样的汉子正将一名小姑娘围在墙角，另一个看着像是管事的男人则不停咒骂，一边指使着他们对那姑娘拳打脚踢。
“不要打了，求求你们……啊！”
年幼的姑娘被打得面目红肿，凄厉的惨叫声响彻巷口。
旁边偶尔有人路过，却也只是匆匆瞥一眼就立刻离开，不敢停留。
眼见马车要越行越远，陆棠宁僵硬的手指终于动了动，抬头便朝外面喊道：“停车！”
“吁——”驾车的车夫被惊了一下，连忙道，“大小姐，怎么了？”
“小姐。”碧秋挡在车门口，沉声道，“您要做什么？”
陆棠宁看着她，没有说话。
倒是碧春想到了什么，惊讶地瞪大眼：“你不会是想去管外面那事儿吧，小姐，你疯了吗？”
碧夏站在一旁，不安地看着几人，欲言又止，最终没有吭声。
外面的哭喊声已经越来越弱，几乎要听不见。
陆棠宁攥了攥指尖，沉下呼吸：“碧秋，请你让开。”
对方没有动。
外面没得到回应的车夫又奇怪地问了声：“大小姐，可以继续走了吗？”
陆棠宁深深地看她，缓缓开口：“你想清楚，我终归是主子，你当真要违背我的意思吗？”
见她不答，索性直接看向身后的人：“碧夏？”
突然被点到名字的小姑娘微不可察地抖了抖，立刻求助般看向一旁的姐姐。
碧秋似乎愣了下，长久平静于近乎漠然的脸上终出现了一丝裂痕。
陆棠宁上前，推开她，几乎没怎么使劲儿便过去了。
碧春满脸的错愕。
“大小姐？您怎么出来了？”外头的车夫见自家金贵的小主人竟然亲自出来了，顿时吓得变了脸色。
陆棠宁只略略看他一眼，抬步往后走：“护卫都跟上来。”
寻至巷子，方才的那群人已经要拖着小姑娘离开，陆棠宁立即皱眉出声：“几位留步。”
对方一顿，随着话音愣愣抬头，或嬉笑或怒骂的话语一时都停在了嘴边。
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个很年轻的姑娘，看穿着气度像是大家小姐，他们没想到这样的人会突然来同自己搭话，一时间竟都忘了反应。
陆棠宁不耐地皱了皱眉。
那管事模样的男人终于回过神来，薄而长的嘴弯起来，警惕地笑道：“这位小姐，不知突然叫住我们有何事？”
陆棠宁嗓音平静无波：“你们手里那位姑娘，为何打她？”
对方笑意一僵，不等他开口，陆棠宁接着道：“丑话说在前，你们想清楚了再开口，否则，今日怕是不能善了。”
男人眼皮一跳，背上渗出了冷汗。
意识到今天怕是遇上不好惹的主儿了，低头犹疑半晌，他有些赔着笑道：“小姐，我，我这也是受雇于人。”
他看了眼地上没剩几口气的姑娘，小心开口：“这姑娘是被她爹娘卖来给人做姨娘的，钱都已经给了，她却要跑，主家自然得追，小姐，你看……”
“你们买她花了多少，我代她还。”陆棠宁打断对方。
男人一愣，面色立马变得为难起来，但见陆棠宁根本不像是会改变主意的模样，半晌，转了转眼珠，复又笑道：“要是小姐也看上了这姑娘的话，自然没问题，只是主家有规矩，已经买来的人若想赎回，需得按三倍的价格来算……”
“这个可够了？”陆棠宁不欲与他多费口舌，直接取下腰间的荷包递给护卫。
护卫接过来，抬着下巴塞到对方手里，眼中甚是不屑。
男人毫不在意，拢着五指掂了掂，脸上立刻笑出花来：“够了够了，既然这样，那这姑娘就归小姐你了。”
他连忙招呼手下把地上的人送到陆棠宁这边：“小姐，那我们先走了？”
陆棠宁压根不看他，转过身察看那位姑娘的伤势。
男人见状，识趣地往旁边递了个眼神，领着那一帮汉子快速退开。
只有一个没眼力见儿的大声嚷嚷：“真就这么把人给那小妮子了？那咱们刚才不是白折腾了……”
“闭嘴！”男人听得简直心惊肉跳，压低声音骂，“没看见那马车上的徽记吗？再敢找死……”
“等等。”
突然，少女淡漠的嗓音从身后追上来，男人剩下的怒骂瞬间卡在了嗓子眼里，好半晌才有些僵硬地转过身。
陆棠宁低头，放软了几分嗓音：“姑娘，你今年多大了？”
对方却是极其惊惧地抖了抖，青紫的双手死死抓着衣摆，抿唇不言语。
陆棠宁看着她，默了默，微微弯腰，伸出手。
看着越来越近的人，小姑娘瞳孔紧缩，瞬间闭上了眼睛。
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出现，金尊玉贵的少女，用自己温热的指尖拂过她额角，拨开了额前被污血和汗浸湿的鬓发。
她微微张开嘴，漆黑的瞳孔一瞬间放大。
陆棠宁再次询问：“你今年多大了？”
她揪紧衣角，身体重新剧烈颤抖起来，就在陆棠宁以为她真的不会开口的时候，女孩嘶哑怯懦的声音缓缓传了出来：“……十、十四。”
话音落下，陆棠宁目光定了一瞬，然后站直身体，吩咐护卫：“替她寻个大夫治伤。”
“是。”
三名婢女站在一边，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碧春惊诧，碧秋怔愣，碧夏懵懂不安。
陆棠宁往前两步，看着对面的人，缓缓勾起唇，一字一句吐得清晰：“大楚有明律，女子未满十五及笄，不得婚嫁——”
“你们是不知道吗？”
轰——
仿佛有什么东西骤然倒塌在了众人心里，对方如梦初醒，慌张地开始辩解：“这不关我们的事啊！是……”
陆棠宁直接不再看他：“未曾想到堂堂永京皇城，天子脚下，竟也有这等猖狂之徒。”
“来人。”她彻底沉下了嗓音，“将这群目无法纪、藐视君威的人全都带走，还有这女子的父母，也一并找到绑了送去见官，该如何处置，自有京兆府尹定夺。”
“是！”
直到这一刻，那些人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真的要大难临头了，粗壮的膝盖全部一弯，声泪俱下地跪地求饶，鼻涕眼泪全糊了一脸，哪还有半分之前一拳一脚定她人生死的张狂。
附近围观的百姓基本也了解了事情的大概，直到这时候终于忍不住开始鼓掌叫好，唾骂声一句一句砸向那群痛哭流涕的人。
陆棠宁谁也没有看，微微垂着眸，背对着人群，缓缓闭了闭眼。
不远处的街道上，那名十四岁的姑娘已经被送上了马车，忽然听见外面鼎沸的人声，似有所感般，艰难地睁开眼，拼尽全力挪到了窗边，抬起瘦弱的胳膊，颤抖着拉开了车窗的帘布。
潦草的脑袋费力往外探去，然后她便看见，渐远的巷口前，那些方才还在对她施以暴行的人，现在却正被强行拖拉着，涕泗横流地或是大骂或是求饶，她已经听不清了。
唯有窃蓝衣裙的少女站在路边，沉默地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神情。
她扶住窗沿，滚烫的泪从肿胀的眼眶里涌出，一滴又一滴，散在有些寒凉的风中。
一场闹剧终于结束。
人群散开，碧春攥着手，忍不住阴阳怪气：“小姐还真是心善，不过，这天底下被卖的姑娘那么多，你救得了这一个，救得了所有的吗？”
“你说的对。”出乎意料的，陆棠宁没有反驳。
正因为那么多，所以她看到一个便必须管一个。
碧春被堵得哑口无言。
陆棠宁转身：“等会那位姑娘看好伤，你亲自把人送回府里。”
对方脸色顿时一变，但陆棠宁并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就送到我的院子里，记得，若是我回去见不到人，或是她多受了什么别的伤，那我便只能全部算在你头上了。”
神色倦怠的少女慢慢收回目光：“碧春，处理一个侍女，我还是绰绰有余的。”
温馨提示：坐车的时候不要随意扒窗嗷~
以及，文中女子的成婚年纪要求为虚构，一切为剧情服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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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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