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北辰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沈清悦心中激起惊涛骇浪。他知道了!他不仅知道她去冲洗了照片,甚至可能连照片的内容都一清二楚!
沈清悦站在原地,感觉血液都快要凝固。怀里的那几张照片变得滚烫而沉重,仿佛下一秒就会燃烧起来,将她吞噬。她看着那个坐在光影交错处的男人,他优雅从容,而她狼狈不堪,像一只误入猛兽领地的猎物。
“坐。”顾北辰指了指对面的位置,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招待一个普通的朋友。
沈清悦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既然已经被逼到这个地步,害怕和退缩都毫无意义。她走到他对面,僵硬地坐下,脊背挺得笔直,这是一种下意识的、无力的防御姿态。
侍者无声地送来一杯清水,又悄然退下,体贴地关上了雅间的门。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仿佛凝滞,充满了无形的较量。
“顾先生,”沈清悦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您这是什么意思?”
顾北辰没有直接回答,他放下银质的咖啡勺,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深邃的眼眸锁定着她,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锐利。“沈小姐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有些东西,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他的目光仿佛有实质的重量,压得沈清悦几乎喘不过气。“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哦?”顾北辰挑眉,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那节奏仿佛敲在沈清悦的心上。“霞飞路,时光照相馆,陈师傅……还需要我说得更明白些吗?那些关于青帮和日本人‘友好往来’的纪念照,沈小姐觉得,能登上《申城日报》的头版头条吗?”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了!从她拿到纸条,到进入照相馆,再到她拿到照片出来,一切都在他的眼皮底下!这种被人彻底掌控的感觉,让沈清悦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绝望和愤怒。
“你监视我!”她指控道,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拔高。
“保护。”顾北辰纠正她,语气依旧平淡,“如果不是我的人清理了跟踪你的‘尾巴’,沈小姐现在恐怕已经和令尊在监狱里作伴了,或者,更糟。”
沈清悦心头一震。“尾巴”?除了顾北辰,还有别人在盯着她?是青帮的人?还是……日本人?
“为什么?”她看着他,眼里充满了困惑和警惕,“你为什么要‘保护’我?我们非亲非故。”
“问得好。”顾北辰靠回椅背,重新端起咖啡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此刻的表情,“或许是因为,我欣赏沈小姐的勇气和……执着。又或许,是因为令尊沈世昌先生,曾经在某些场合,表达过对实业救国的支持,算是我的一位……未曾谋面的知音?”
这个理由听起来冠冕堂皇,但沈清悦一个字都不信。在这个利益至上的上海滩,顾北辰这样的人物,绝不会因为一点虚无缥缈的“欣赏”或“知音”之情,就为自己招惹麻烦。
“直说吧,顾先生,您到底想怎么样?”沈清悦不想再绕圈子,她将手伸进怀里,紧紧握住那几张照片,仿佛那是她最后的筹码,“这些照片,您想要回去?”
顾北辰看着她如临大敌、紧紧护住怀中物的样子,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沈小姐,你还是没明白。那些照片,对我而言,毫无价值。”
沈清悦愣住了。
“青帮和日本人做生意,在上海滩不是什么秘密。我顾北辰在场,也证明不了任何事。”他语气轻描淡写,“我可以是去谈生意,可以是去调解纠纷,甚至可以只是路过。几张模糊不清的照片,能说明什么?送到警务厅,秦昊或许会立案调查,但最终的结果,大概率是找个替罪羊出来顶罪,然后,不了了之。而沈小姐你,”他目光骤然转冷,“则会因为‘诬陷’和‘窃取商业机密’,真正地万劫不复。”
他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精准地剖开了沈清悦天真幻想下的残酷现实。她以为握住了证据,实际上握住的可能只是加速自己毁灭的引信。
“那你……”沈清悦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茫然。
“我想和沈小姐做一笔交易。”顾北辰终于切入正题,他放下咖啡杯,眼神变得认真而极具压迫感。
“交易?”
“没错。”他看着她,“你手里那些‘无用’的照片,以及你《申城日报》记者的身份,对我而言,有一种独特的价值。而我,可以帮你查清你父亲被构陷的真相,甚至……在合适的时机,帮他脱罪。”
沈清悦的心脏狂跳起来。查清父亲冤案!这是她来上海的唯一目的!顾北辰开出的条件,直击她内心最深的渴望。
“你需要我做什么?”她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尤其是顾北辰的午餐,代价必然高昂。
“很简单。”顾北辰微微一笑,那笑容英俊却危险,“做我的‘眼睛’和‘耳朵’。”
“什么意思?”
“利用你记者的身份,帮我留意上海滩各方势力的动向,尤其是……日本商社、某些特定的政府官员,以及,”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警务厅里,某些人的异常举动。将你认为有价值的信息,告诉我。”
沈清悦瞬间明白了。他要她做他的间谍!利用她无孔不入的记者身份,为他收集情报!
“你要我背叛……”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背叛?”顾北辰嗤笑一声,“沈小姐,在上海,活下去,并且达到目的,才是最重要的。所谓的立场和原则,在生存面前,往往不堪一击。更何况,”他声音压低,带着蛊惑,“你不想知道,是谁在背后推动,非要将你父亲置于死地吗?你不想知道,昨晚那场交易背后,真正想灭口的人是谁吗?”
他的每一个问题,都像重锤敲在沈清悦心上。父亲的冤屈,昨晚的杀机,像两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而顾北辰,似乎是她唯一能抓住的、可能搬动这两座山的助力,尽管这助力本身可能就是深渊。
她该相信他吗?该与魔鬼做交易吗?
沈清悦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挣扎。一边是父亲的安危和家族的希望,一边是可能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和良知的谴责。
顾北辰并不催促,只是悠闲地品着咖啡,仿佛笃定了她的选择。
良久,沈清悦抬起头,眼中之前的恐惧和茫然渐渐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所取代。她看着顾北辰,一字一句地问道:“我如何能相信,你会履行承诺,帮我父亲?”
顾北辰对于她的问题似乎并不意外,他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个薄薄的信封,推到沈清悦面前。
“这是定金,或者说,是诚意。”
沈清悦疑惑地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支票,数额足以让她母亲和弟弟在老家安稳生活一年。而更重要的是,支票下面,是一张折叠的纸,上面写着一个名字和一个地址,还有一个日期——那正是她父亲被捕的前三天!
“这个人,是直接出面诬告你父亲的关键证人。他现在就在这个地址。”顾北辰的声音如同魔咒,“找到他,你能离真相更近一步。而这,只是开始。”
沈清悦捏着那张纸,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顾北辰的能量,远超她的想象。他轻易就给出了她耗费心力都无法触及的关键线索。
诱惑太大了,代价也太沉重了。
她闭上眼睛,脑海中闪过父亲慈祥的面容,母亲泪眼婆娑的嘱托,弟弟懵懂的眼神,还有秦昊正直关切的目光……
最终,她缓缓睁开眼,看向顾北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又异常清晰:
“好。我答应你。”
窗外,上海的阳光依旧明媚,但沈清悦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人生轨迹已经彻底改变。她踏上了一条遍布荆棘与迷雾的道路,而引路人,是眼前这个亦正亦邪、深不可测的男人。
顾北辰看着她,露出了一个真正意义上、带着满意和些许玩味的笑容。
“合作愉快,沈小姐。”他举起咖啡杯,仿佛在庆祝一场联盟的达成。
而沈清悦知道,这场“合作”,从一开始,就注定充满了危险与不确定性。她交出的,不仅仅是那些照片,更是部分的自主和灵魂。
游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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